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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道风云

钓鱼行业资讯钓友圈2023-08-11 12:20:19A+A-

书接前文,此为第二部分

第29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1)

第四章

  风云变幻

  案发到现在,市长范宏大一直没对向树声案发表过什么指示。

  公安局长庞壮国倒是找过他几次,专门就向树声一案向他做过汇报。范宏大都轻描淡写地敷衍了过去,仿佛,一个审计局长的死亡,根本不值得他关注。

  事实不是这样。

  向树声死后,最最坐立不安的,就是范宏大。

  如果说连环杀人案的发生只是告诉他自己身边有危险的话,向树声裸死案,就向他再次敲响警钟。他身边的危险,已到了置他于死地的程度!

  那天从汤沟湾回来,范宏大苦思冥想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匆匆就往省城赶。他要去省城见那个人,告诉他,彬江的局势有点控制不住,弄不好,会弄得他身败名裂。

  省城离彬江并不远,车子正常跑,也就四个小时。那天范宏大却走了六个多小时。

  走了不到半小时,范宏大让司机停车。那是在一座桥下,范宏大下了车,并不离开车子,出了神地盯着桥望。桥修得很壮观,彬江通往省城的路上,就这座桥修得壮观。他清楚地记得,这座桥竣工于三年前,修桥的不是别人,正是跟向树声一块裸死的华英英。

  华英英。他喃喃地叫了一声,带着某种色彩,还有感情。感情是个很危险的东西,范宏大曾经对自己发过誓,这辈子,动什么也不会动感情。可这个誓言没有顶用,除了在妻子身上,他动的感情少,后来遇到的几个女人,包括华英英,他反而牢牢地被感情困住了。

  他跟华英英认识于七年前,那时他还不是市长,也不是副市长,只是国土资源局一名局长。彬江的改革开放如火如荼,每年都有大量的土地被征用,房地产业如雨后春笋,昭示着勃勃活力。有太多的人想跻身这个行业,有太多的人想通过关系,跟他范宏大搭上桥。华英英就是其中一位。

  向他介绍华英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范正义。

“宏儿,她叫英英,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儿,我把她交给你,你要好好待她。”就这么一句,父亲便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接下来,戏就该他跟华英英唱了。

  这出戏唱得没有一点问题,从起步到发展,从发展到壮大,华英英的金地公司可以说是范宏大一手扶植起来的。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精明、务实、不墨守成规、而且懂得怎样跟人打交道。后来一次跟父亲的谈话中,他这么评价华英英。父亲一言不发。只要他在父亲面前提起华英英,父亲总是选择沉默,他也就不敢多说什么了。然而有一次,他并没跟父亲提华英英,他在跟父亲谈别的事,大约是汤沟湾开发的事。那时他已是副市长,主管土地和城建。父亲听了良久,突然插话问:“对了,最近怎么没听你提起英英?”

第30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2)

“英英啊——”范宏大搪塞着,却又不敢不说实话。父亲面前,范宏大向来不敢隐瞒什么,也隐瞒不了,父亲那双眼,贼着呢。他犹豫了一会,如实道:“金地最近有点问题。”

“问题大不?”父亲紧接着就问。

  范宏大想了想,道:“不是太大,估计想些法子就能度过去。”

  父亲长长地哦了一声,直起身子道:“那还磨蹭什么,快回去想办法啊。”

  范宏大一直不明白,父亲跟华英英,到底什么关系?朋友的女儿?范宏大动用过很多关系,四处打听,也没打听到父亲有一个姓华的朋友。他也婉转地问过华英英,华英英笑而不答,问急了,她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眼泪汪汪说:“范伯都不怀疑我,你倒好,你怀疑我。”

“我哪怀疑了嘛。”范宏大硬挤出一副笑,声音夸张地替自己解围。

  是的,解围。跟华英英相处久了,范宏大就有一种被压迫被瓦解的感觉,这是别的女人不曾带给他的。别的女人带给他的都是快乐,是在权力和金钱的双重诱惑下释放出来的巨大的女性魅力。

  尽情地展开。这是范宏大对这些女人做出的最中肯的评价。

  华英英不,华英英从不展开,她含苞欲放,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她以羞代媚,她粉面含黛,她总是把自己藏在某扇门的背后,只露出半张脸,让他猜让他急。

  她是一株毒草。后来他这么评价华英英。哪个男人沾了,哪个男人就会中毒!他肯定地说。

  他沾了么?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作为男人,他是很想沾的,如果说不想沾,那是假话。但他又不敢。不只是父亲的再三警告,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大约正是应了那句古话,越是想偷的,越是不忍偷。越是易于打碎的,越是得小心翼翼护着。

  这座桥当时竞争很激烈,不只是彬江的公司,全省各地还有外省几家公司,全都蜂拥而来。当时他劝华英英,你就别掺和了,让别人折腾去吧。华英英不听,卬足了劲要拿下这工程。腾龙云也是一样,也张着一张大口,非要把这座桥吃下。弄得他两头为难,最后还是省城那个人出面,简单说了句:“让她去做吧。”

  这桥就给了华英英。当然,中间费了很多心,这是必须费的,任何工程,任何项目,都要严格按国家的招标程序来,至于最后谁能中标,那就看操作的结果。

  操作两个字,是关键。

  操作的关键,就是不露破绽。

  截至目前,范宏大还自信没在任何操作上露过破绽,这也是他能稳稳地把住彬江这个舵的原由。

“宏大做事,我放心。”这是省城那人亲口跟父亲说的,说话的时候,父亲为他送上一件礼品:一双旧袜子。那人捧着袜子,莫名地就哭出了眼泪。

  问题是,那人怎么会认识华英英,怎么能亲热地呼她英子?这问题久久盘桓在他脑子里,梦一样,驱之不散。

  他曾经小心翼翼问过父亲,没想父亲当下就怒了,啪地扔了手中的杯子:“我说宏大,你是不是眉毛干了,翅膀硬了,他的事也敢过问?!”

  那以后,他就不敢再想,不敢再问。

  不问不等于不存在,事实上,这问题一直潜伏在他脑子里,现在它又跳出来,纠缠着他,烦恼着他。

  华英英死了,死在向树声身下,按说,这么大的事,他应该过问一两句,那怕轻描淡写的,哪怕漫不经心的,也至少能让范宏大明白,他在意这件事。

  问题是,事发到今,他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好像人世上没这个华英英,好像华英英跟他一点关系也没。

  这就怪了,也难了!

  范宏大站在大桥下,久久地困惑着,迷茫着,他不知道,这一趟到省城,该不该跟他提起华英英?

  那一趟范宏大没见着那个人,到省城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按说他已经上班,范宏大尝试着给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范宏大犹豫很久,带着近乎恐惧的心理拨通了他的手机,嘟嘟响半天,压了。范宏大就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在省城像迷途的羔羊一样迷茫了半天,天快黑的时候,他又拨了一次手机,依旧通着,依旧不接。这下他心死了。那人不想见他。

第31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3)

  范宏大饭也没吃,哪还有心思吃饭啊,跟司机说了声:“回吧。”车子就又往彬江开。这一路,范宏大哭丧着脸,心事如乱云般翻滚。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在父亲范正义后边挨家挨户讨饭,有一次人家放出狗,差点咬掉他一只脚。后来上学,父亲范正义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才回家,他跟弟弟范志大像两条狗一样蜷缩在自家门口,父亲一身鱼腥地回来,手也顾不上洗,忙着给他们做饭。那时候能吃上一顿饱饭是多么奢侈的事啊,他的记忆里,像是从来没吃饱过。再后来,农村政策发生变化,他家有地了,有鱼溏了,再后来,那个人来到汤沟湾,在他家的草席炕上睡了一宿,跟父亲说话到天亮。第二天走时,那人把他叫到跟前,问他将来想干什么?他想也没想便说:“当官,当大官。”

“好,有志气。”那人夸赞了一句,送给他一支钢笔。那钢笔他到现在还保存着,父亲说,啥都可以丢,这笔不能丢。

  再后来,他大学毕业,回到了彬江。然后就一路顺风,扶摇直上。

  父亲说,这都是那人的功劳,他信。

  他这一生实在是太顺了,尤其仕途。父亲说,太顺了不见得是好事,他起初不信,现在,信了。但信了又有何用,难道能把这难关度过去?

  度不过去!

  当土地风暴刮响的那一天,当审计令颁布的那一刻,范宏大就意识到,灾难来了,真的来了。现在向树声一死,这灾难,怕就更加躲不过去。

  意识到这一层,范宏大决计再回一次汤沟湾,再见一次父亲。

  当晚他并没见着父亲,弟弟范志大说,将军楼有人,不便打扰。

  范宏大没问是什么人,弟弟说不能打扰,就不能打扰。甭看他是市长,在汤沟湾,他是范正义的儿子,范正义咳嗽一声,他的腿都要打颤。

  这话一点不夸张。

  第二天一早,他让弟弟去通报,弟弟磨蹭了很久,估计将军楼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这才半是情愿半是逼迫地往将军楼去。半个小时后,范志大回来,告诉他,父亲在“鹿园”等他。

“鹿园”其实没鹿,“鹿园”只是一个名字,父亲范正义取的。

“鹿园”并不接待游客,更不对外开放,“鹿园”是范正义一个人的,汤沟湾的狗都知道,宁可多绕一里路,也绝不敢接近“鹿园”。

“鹿园”修好到现在,除范正义和看门的老聋,进去过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范宏大,一个是省城那人,另一个,是地产商华英英。

  穿过一片密密的树林,越过芦苇丛,范宏大来到渔溏边上。父亲范正义坐在钓鱼石上,手握渔竿,正在聚精会神钓鱼。范宏大轻轻咳嗽了一声,告诉父亲,自己到了。

  范正义没看他,也没做任何反应。范宏大有些不自在,尴尬地站了一会,发现离父亲三米远处,还放着一副渔具。范宏大明白了,轻步走过去,坐在另一块钓鱼石上,学父亲那样,尝试着钓起鱼来。

  对范宏大来说,钓鱼比关他禁闭还难受。小的时候,父亲就教他跟志大钓鱼,志大对钓鱼有天赋,不但能耐住性子,而且每天总能钓到不少鱼。他不行,屁股一搁石头上,他就犯急,握着渔竿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晃,沉不上五分钟的气,目光就开始四处野了。为此,父亲关过他禁闭,那时候的禁闭也就是锁在屋里不让他出门,但他宁可不出门,也不照着父亲的话,去学钓鱼。

  步入仕途后,父亲只要一得空,就带他来钓鱼,可惜,他一条鱼也没钓上。父亲曾经说:

“你屁股下坐的什么?不是钓鱼石,那是乾坤。手里握的是什么,不是渔竿,那是你的命。你拿自己的命去钓别人的命,这就是人生!”

  渔竿,权力,父亲的话总是那么深奥,那么费解。

  那天范宏大陪着父亲钓了近三个小时的鱼,说来奇怪,本来心乱如麻的他,坐下去后,心突然地静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以前从来握不住的竿子,那一天突然就给握住了,握得还很稳。三个小时,他的目光从没飘摇过,沉着地盯住湖面,盯住钓鱼竿。那天他成功了,人生第一次钓到了鱼,比父亲还多。

第32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4)

  奇迹,人生总是有奇迹。

  越是困境的时候,人就越能创造奇迹。

  父亲终于把目光转向他,欣慰极了,一辈子啊,他手把手教他,潜移默化引导他,语重心长教诲他,眼看一辈子努力白费了,儿子突然钓到了鱼!

“起来吧。”父亲扔掉手里的渔具,走向他,面带微笑地跟他说。

  范宏大犹豫着,不敢正视父亲的目光。

“陪我走走,好久没到这里了。”父亲又说。

  这一次,范宏大听懂了父亲的意思,起身,默默地,跟在父亲后面。“鹿园”真大,仿佛总也走不到头,“鹿园”又太小,小得能感觉到空气在挤压着他。

“去省城了?”父亲问。

“嗯。”他声音很轻地回答。

“没见着?”父亲又问。

“没。”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在抖,他对自己很失望。

“你当然见不着。”父亲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望住他,“知道为什么吗?”

  范宏大摇头。父亲的思维总是比他活跃,也比他老辣,他一辈子都跟不上父亲的节拍。

“他不能见你!”父亲重重地说。

“为什么?”范宏大幼稚地问出一声,问过就后悔了,他怕父亲骂他,怎么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父亲没,父亲深情地望住他,真的,范宏大真实地感受到,父亲那一天的目光充满了爱,充满了情。

“宏儿,爸老了,他也老了,你知道老人最怕什么吗?”

  范宏大继续摇头,在父亲面前,你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绝不要轻易开口,否则,失望会更重。范宏大这点上远比弟弟志大聪明,这也是父亲为什么要把一生的心血花在他身上的缘故。

“怕被人钓住。”父亲说。说完,自顾自往前走了。范宏大咀嚼了一会父亲的话,快步跟过去。

  一阵风吹来,掠过父子俩,“鹿园”经过稍稍的骚动,复又平静。

“他现在是鱼,你是渔竿,明白么?”父亲又问。

  范宏大还是摇头。

“很简单,渔竿上爬满了鱼,这竿就不再是竿,是鱼。”

  范宏大这次听懂了,他轻轻哦了一声。

  父亲没理睬他,继续说:“钓鱼的最高境界不在于钓到鱼,而在于把贪食的鱼甩开。这点,你还做不到。”

  范宏大心里一惊,刚才钓到鱼的那股兴奋劲一下没了。

“他想甩开你,明白么?”

  范宏大懵里懵懂点了下头。

“错不在他,在你。”父亲重重地说,父亲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冷的,极冷,范宏大打了个战。“宏儿啊,是你太贪了。”

  父亲弯下腰,捡起一片花瓣,仔细观赏半天,问:“知道它为什么先落了么?”

  范宏大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他还被刚才那话冷着,有点喘不过气。

“贪。”父亲说。“阳光是大家的,雨露也是大家的,吸得多,不是便宜,这不,自己把自己坠了下来。”

  范宏大心里又是一惊,随后,心就黑暗了。父亲这些话,似乎在把他引向一个地方,范宏大清清楚楚看见了那地方。

  地狱!

  范宏大这次比上次镇定,坚定地摇了摇头:“爸,我真的不知道,这事纯属意外。”

  父亲不相信地盯着他看了很久,苍然一笑:“意外就好,意外就好啊。”

  站在“鹿园”那棵梨树下,他又跟父亲说了一句:“爸,英英的死,我也很难过。”

“不提了,宏儿,这事不提了,爸还是那句话,你要查,不论是谁,都得让他付出代价。”

  说完,父亲毅然掉转身子,走出“鹿园”。

  范宏大紧随其后。生怕落下一步,就永远追不上父亲了。其实他是怕“鹿园”,他总感觉,“鹿园”藏着一个秘密,很深的秘密。

  范宏大现在害怕所有的秘密。

  那天父亲把他带到了汤沟湾三区,汤沟湾三区就是廖静然她们要查的小产权房开发地。对这个区,父亲范正义一开始是坚决反对的:“搞什么小产权房,宏儿,这是在中国,你少干那些跟政策相背的事!”

“爸,不是我想干,而是……”

第33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5)

“是什么?”父亲怒恨恨瞪住他。

“是他打了电话,让小九子先在这儿起步。”范宏大不得不实话实说,这个他,就是省城那人。

“今天小九子,明天小八子,就他事多!”父亲恨恨丢下一句

  。

  父子俩静静地盯着那错落有致的别墅群看了一会,范正义叹了一声:“宏儿,你告诉我,那些楼像什么?”

  范宏大又仔细看了一会,答不上来。

“是不是像疮?”

“疮?”

  经父亲这一提醒,范宏大再看,就觉对面那些别墅还有楼群真的像疮,像极了。对面本来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山林,灌木铺严了大地,绿色一直延伸到遥远处,跟水天相连。但是小九子的建筑公司一到,那儿便变得一派狼籍。如今别墅虽然起了一半,但原有的绿色被支离破碎的分解或蚕食,残砖断瓦还有各色垃圾飘浮在山林之上,目光搁上去,就忍不住地要痛。

  范宏大感叹了一声,为父亲眼光的独到,形容的准确。

“人身上不能长疮,地身上也不能长疮,宏儿,明白我带你来的意思没?”范正义收回远眺的目光,充满期待地搁在儿子脸上。

  范宏大心里一惊,他绝不是傻子,他太清楚父亲要做什么了,但他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范正义略略显出点失望,不过不是太浓,兴许,他也捕捉到了儿子的表情,他知道儿子有难处,但还是坚定地说了一句。

“把它给我炸掉!”

  这话如同一个响雷,一下就把范宏大惊在了那儿。半天,他像是反应过什么似地问:“那,小九子那边,咋说?”

“咋说,他不就为钱么,我给他!”

  应该说,是范正义那句话给了市长范宏大信心。一度时期,特别是省城求见碰到钉子后,范宏大的信心受到重挫,他都感觉自己在彬江快待不下去了,要么逃跑,要么就向吴柄杨和郑春雷他们缴械。然而,父亲在关键时刻点醒了他,而且支给他一奇招。

  范宏大立即主持召开市长办公会议,会议的主题就是关于汤沟湾小产权房。

  当晚,副市长王华栋就找到了郑春雷,将情况做了汇报。郑春雷听完,也是一阵纳闷。

“他真要拿汤沟湾开刀?”郑春雷半信半疑地问。

  王华栋点头,又不敢确定地摇了摇头:“老郑,这事不好琢磨啊,一周前他还大发脾气呢,怎么?”

  大约是在向树声案发后第五天,范宏大

  还批评过土地执法组强行拆除小产权房的做法:

  拆除?那些房子值多少钱,能安置多少户居民入住?就算拆除,也应该提前下达通知吧,不是你想啥时去拆就啥时去拆吧?

  开发商怎么了,开发商也是经济建设的主力军,是建设者,对他们,我们应该尊重!”

  郑春雷想了一会,问:“你估计这一次他唱的是红还是黑?”

“难说。”王华栋摇摇头,他也判断不出范宏大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华栋,你我得做好应对复杂局面的准备啊。”郑春雷忽然预示到一层不祥,心情无端地变得郁闷起来。

  一周后,由王华栋带队的联合工作队正式入驻汤沟湾。对此,吴柄杨只给了郑春雷一句话:“不要急,谜底总会揭开。”

  汤沟湾的小产权房目前有两大块,一块是汤沟湾人自己开发的,这些楼房修得早,目前已全部入住。王华栋跟联合工作队商量后,决定先避开这一块,不查,重点查另一批。另一批就是开发商开发的,其中有黄金龙开发的锦秀花园,再就是小九子新开发的丽晶园。

  王华栋他们来到丽晶园时,丽晶园的工程已全部停了下来,开发商小九子不在,负责承建工程的建筑商也撤了人,工地上空落落的,到处是破砖烂瓦,修了一半的别墅群面目狰狞地躺在那儿,形同怪物。两辆塔吊如同庞然大物一样耸立在山腰处,上面飘着两面鲜艳的红旗。几台搅拌机懒洋洋地卧在建筑群中间,像饥饿的狮子,虎视眈眈盯着他们。

  工地上只留了一位老头,蹲在简易门房前,抬着望天。

第34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6)

“你们老板呢?”王华栋走过去,问老头。

  老头没反应,他像石雕一般刻在那儿,对周围的事物视而不见。王华栋又问了一声,老头依旧大瞪着双眼,盯住天望。

  国土局副局长梁平安走过来,大声问:“市长问你话哩,怎么不回答?!”

  老头大约是被梁平安的大嗓门惊着了,极不耐烦地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梁平安,没说话,闭上眼丢盹去了。

  梁平安望一眼王华栋,感觉有点无从下手。王华栋掏出手机,想打给谁,号拨一半,停下,回头跟梁平安说:“打电话叫他们老板。”

  梁平安赶忙掏出手机,拨号时又茫然了,想问王华栋,没敢,走过去恨恨地冲老头吼:“你们老板呢,把他找来!”

  老头屁股稍稍动了动,往稳里坐了坐身子,原又打盹去了。

  这时候就见村主任、汤沟湾工业总公司董事长范志大带着一干人,慌慌张张走过来。老远,范志大就伸出双手,热情而又谦恭地冲王华栋绽放出笑脸。

“哎呀呀,王市长,真是罪过,罪过啊,我刚从吴水赶来,怎么先不到村里坐一会呢?”

  王华栋伸出手,跟范志大简单握了握:“他们人呢?”

“这帮白眼狼,一听要整顿,丢下这个烂摊子就跑了!”范志大气怵怵地说。

  王华栋哦了一声,这个情况他还是才听说,事先没有人跟他提起。

“都跑了?”他又问。

“不跑咋办?蔡小九一跑,建筑商当然不干了,跑村里闹了两天,吵着跟我要钱,被我一顿恶骂。天下哪有这种事,不找开发商要钱,居然跑来跟我耍赖皮。”范志大婆婆妈妈说了一大堆,王华栋算是听清了原委。

  蔡小九就是小九子,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据说他原本在一所民办大学读书,一年前突然离校,随后,注册了这家名叫“久久”的地产公司。

  人不在,工作当然没法干。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集中在王华栋身上。王华栋只好表态:“那就先到锦秀花园去。”

  一行人离开丽晶园,徒步走过泥泞的山路,乘车,往河这边的锦秀花园去。

  黄金龙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消息。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黄金龙暴跳如雷:“想撤掉我的锦秀园,吃了豹子胆!”那时市长办公会还没结束,最终决议还没形成,黄金龙只能等。等的中途,他把电话打给腾龙云:“老大,他们要对汤沟湾来硬的!”

“谁?”腾龙云问。

“还能是谁,市政府呗,这阵还在开会呢。”

“还在开会你犯什么急,我还以为……算了,这阵我忙,等决议出来后我找你。”那天的腾龙云果真忙,他又被老五咬住了,还有那个下了他枪的女人。腾龙云后来才知道,那女人非同一般,听说她在女子特警队受过训,差点还被选进维和部队,不幸的是她爱上了自己的上司,一个比她大十三岁的上校团长,那个上校并不爱她,或者想爱不敢爱,结果她拿人家老婆出气,差点闹出人命,严重违犯军规,大好前程就这样断送了。被部队开除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至于怎么跟老五这样的人搅到一起,腾龙云还没搞清。

  腾龙云那儿没讨到主意,黄金龙不甘心,又将电话打给公安局长庞壮国,没想,庞壮国开口就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我说兄弟,眼下气候不对劲,你我还是收敛点,不就几幢楼么,对你黄大老板来说,九牛一毛都不值,就让他们拆好了。”

“放屁!”黄金龙心里恶恶地诅咒一声,摔了电话。九牛一毛,九牛一毛也是钱,也是我黄金龙拿汗水换来的,拆,说得轻巧,你当谁的钱都是贪来的啊,站着说话腰不痛!

  收敛,老子又不是贪官,又不害怕中纪委,收敛个什么?黄金龙越想越气,越想越觉窝囊,越窝囊心里越不是味儿。

  黄金龙的牢骚发得的确不错,他的确不是贪官,他的钱不是贪来的,而是哈巴哈巴奴隶一样挣来的。在彬江地产界,黄金龙算个另类,他的金龙地产公司从不染指地皮,也就是说,彬江大大小小的地皮之争,地价之争,都与他黄金龙无关。这是黄金龙的过人之处,聪明之处。地皮是什么,在别人看来,那是黄金,是无价之宝。黄金龙看来,它不过就是用来盖房子的。我黄金龙只管盖房卖房,地从哪里来,不用我操心。这是黄金龙在圈子里常说的一句话,大家也都信。地产圈的人都知道,黄金龙的地一大半来自腾龙云,另一小半,来自别的地产商。别人吃地皮饭,他吃楼盘,各取所需,互不相犯。包括他的龙虎山庄,地皮也不是他搞到的,他拿到手时,那块地已倒了不下五次。当然,这样拿来的地皮会是天价,这没关系,再高的价最终都要转价到房价上去,别人掌控地皮的价格,黄金龙却操纵着整个彬江楼市的价格。他说涨,谁也不敢跌。华英英起初胆子大得很,跟他叫板,拿出最好的楼盘玩跳水,结果呢,差点没溺死。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捞她一把,怕是华英英早在三年前就跳楼了。

第35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7)

  不染指地皮,当然就不怕什么土地风暴。这也是黄金龙比腾龙云自在消闲的缘故。但,眼下有人要动汤沟湾那些房,要拿他开刀,黄金龙能答应?

  汤沟湾那块地,他可是赔了血本才拿到手的,地价绝不比城中心的低!那块地原是一片废地,一片干涸了的河滩,外带一个废弃的大渔溏。有一天腾龙云找到他,问他想不想在汤沟湾留下自己的印迹?黄金龙想也没想就说:“那地方是皇上的,咱一个泥瓦匠,凑什么热闹?”腾龙云呵呵一笑:“兄弟啊,我说你傻,你还真傻过了头。汤沟湾是啥地方,是彬江的小香港,小澳门,就在江北,也是特区。你知道吗,现在有多少人想往那儿凑热闹,有多少人揣着票子,想在那买房?这个楼盘要是做好了,保你赚得盆满钵溢。”黄金龙是个经不住劝的人,特别是腾龙云这张嘴,不知说动了他多少次,当然,腾龙云也没害过他。每次腾龙云相中地盘,都是先跟他商量,问他愿不愿意?他呢,只要腾龙云一张口,就毫不动摇地说干。为什么,因为他是腾龙云!腾龙云凭什么在地产界呼风唤雨,凭什么彬江最为瞩目的中天大厦还有科技城,会轻而易举到他手中?他手里有大把大把的政策资源啊。如今凭啥赚钱最快,凭啥赚钱最安全,当然是政策!黄金龙跟腾龙云合作这么些年,虽是往腾龙云手里塞了不少冤枉票子,可腾龙云也没少帮他,每次开发的楼盘,总会在第一时间全部售出,而且每平米还能比别人多售几百元。至于银行、税务、房管等方方面面的关系,更不用他黄金龙去打点。腾龙云有句经典的话:“我的资源就是你黄老板的,咱俩是一条藤上的瓜。”黄金龙也不客气:“我就是你腾大老板的退水沟,泄洪道,有多少水,只管泄。”

  两个人狠狠地捣对方一拳,然后一个拥抱,感情就跟梁山兄弟一样。

  那块地很快被腾龙云拿到了手,据说他跟范志大谈的条件是每亩五万元。一百亩地就是五百万。外加百分之三十友情费,也就一百五十万,这是给范志大的,不能让人家白担这个名。腾龙云拿到地后,先不急着给他,跟往常一样,先整理,上面种树,修渠,甚至还要象征性地搞出一份规划书来。这些事黄金龙从来不管,这是商业秘密,尽管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但不该过问还是不能过问。这是腾龙云跟钱焕土他们的买卖。每次腾龙云拿了地,钱焕土他们的生意也就来了。腾龙云会像模像样向国土局打一份报告,说要整理废弃的荒地,让它变成可耕地,国土局一番考察,项目很快批准,第一笔资金到帐。这时腾龙云的第二项工作也就来了,他会在离工程用地不远的地方,瞅好一块上好的耕地,然后跟村上签订某份协议。这一切做得滴水不漏。等合同期限快到的时候,腾龙云采取移花术,将可耕地评估报告送到国土局,这样,国土局剩余的资金便会到帐。腾龙云这时才会找黄金龙,以每亩五十万的价格,将那片地转让给黄金龙。至于黄金龙在上面修什么,腾龙云就管不着了,也没人敢管。

  黄金龙拿到那块地后,汤沟湾的小产权房已如火如荼,原来村上修的十二幢楼早已售空,还有人天天拿着票子等在范志大办公室门口。范志大呵呵笑笑,将这些人打发给了黄金龙。

  工程还未开工,仅凭一张规划图,黄金龙就卖出了一百套房!

  但是去年以来,有关小产权房的风声紧起来,无论是国土资源部还是省国土局,都开始采取打压措施。社会上也出现了一些对小产权房销售不利的传言。有人说中央高层已经发怒,下决心要将这种跟大产权房争市场的怪胎消灭在娘胎里。锦秀花园共分三期,前两期工程黄金龙赚得是眉笑眼开,实际收益比他预期的要高得多。困难出现在三期工程上。也怪黄金龙太贪心,他背着腾龙云,暗中又从华英英手中买了一块地,地价是比腾龙云的高一点,可那个地段位置比腾龙云的好。这事黄金龙没跟腾龙云提,腾龙云也没问,两个人都像哑巴一样打着哈哈。三期刚开工,就让廖静然盯上了,三天两头来骚扰。工程开了停,停了开,到现在才刚刚竣工。

第36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8)

  房子卖了还不到一半,如果这时候政府采取强力措施打压,黄金龙等于就在汤沟湾白忙活了。

  他不甘心!

  他怎么能轻而易举就让到手的钱泡了汤呢?

  那天的市长办公会刚完,黄金龙就直接找到了市长范宏大那里。范宏大自然知道他来做什么,但他装作不知道。

“有事?”范宏大头也没抬,眼角的余光扫了黄金龙一下,问。

“呵呵,也没啥事,没啥事。”黄金龙一时有些不适应,平日范宏大可不是这态度。看来形势果真变了啊,他嗫嚅了几句,终还是忍不住地问:“听说今天开会了?”

“你的耳朵很长啊,黄老板。” 范宏大面色温怒地抬起头,半是动怒半是漠然地盯住黄金龙。

“是有点长,范市长,汤沟湾小产权房……”黄金龙边往桌子跟前挪,边结结巴巴道。

“什么小产权房?”范宏大啪地丢下手中的笔,笔在桌子上掼出很响的一声。

  黄金龙的步子僵住,脸上的肌肉也在变形。

“范市长,我是来问问,汤沟湾那些房子?”

“怎么,你黄老板缺房子?”

“范市长说笑话哩,我就是想问问,下一步,汤沟湾那种情况……”

  范宏大大约觉得跟黄金龙打这种哑谜没啥意思,腰一挺说:“你是说汤沟湾啊,金龙,汤沟湾还要往前发展,昂首阔步地发展。”

“是得发展,不过范市长,我只是问问,锦秀花园那些房子到底怎么办?”

“锦秀花园,谁修的?”范宏大像是第一次听说汤沟湾还有个锦秀花园,吃惊的表情差点没让黄金龙哭出声来。

“市长真会开玩笑,别人修的我跑来做什么?您不记得了,当初动工,您还剪了彩呢。”

  黄金龙有时是头猪,这是范宏大多次场合下说过的话。不过这头猪挺能赚钱。这也是范宏大说过的话。黄金龙不知道范宏大是表扬他还是骂他,对猪这个词,他倒是不怎么反感。有时候,你就得做一头猪,甭管你是狮子还是老虎,在手握重权者眼里,你永远是一头猪。这头猪挨打不能哼哼,肚子吃不饱不能哼哼,让人欺负了也不能哼哼,刀架在脖子上时,更不能哼哼。惟一哼哼的地方,就是主子对你表示欢喜时。

  黄金龙不但是一头猪,还是一头有思想有抱负的猪。

  现在这头猪就用上自己的思想了。

“市长,如果真要拆,我也不反对,不过多给我几天时间,我把那里整理一下,整理好了,工作队进去,脸上也好看一点。”

  黄金龙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范宏大的表情凝固了,半天,他若有所思地说:“这事啊,目前归王副市长管,有空,你跟他汇报汇报,听听他怎么说。”

  就两句,彼此就把问题交待清楚了,各自的心思,目的,还有办法,全在里面。能不能听懂,就看你的智力了。

  黄金龙当然不缺智力,某种时候,他的智力甚至在范宏大等人之上。要不,他怎么情愿做一头猪呢。

  黄金龙早就候在锦秀花园,看见王华栋,笑着恭迎上去。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他肥嘟嘟的手伸向王华栋,王华栋握住他的手说:“我还以为你这边也见不到人呢。”

“怎么会,怎么会嘛,市长大驾光临,我欢呼都来不及呢。”黄金龙本还想说几句更夸张的话,说这种话是他的强项,他能说到让你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一看范志大在边上递眼色,松开王华栋的手,媚笑着跟梁平安打招呼:“梁爷也来了,梁爷辛苦了。”

  梁平安气得鼻子差点歪掉,如果不是王华栋在,真想反手掴他一个嘴巴。黄金龙却不在乎,依旧哈笑着脸,跟领导们打过招呼。这中间锦秀花园的工作人员已从各个角落涌来,在小区门口排成两列长队,出乎范志大意料,工作人员打出了两条横幅。一幅写着:“热烈欢迎市上领导来小区检查指导工作。”一幅写着:“热烈祝贺锦秀花园荣获全国安居乐业百佳小区荣誉称号”。

“老黄,啥时得的这个奖?”范志大惊讶地问。

第37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9)

“刚刚,我的人刚刚才把奖杯捧来。正好,领导们都来了,热热闹闹开一个庆祝会吧。”

  范志大没说话,目光投向王华栋。王华栋装作很随意地问:“这个奖怎么回事?”

“大奖,这是金龙公司截至目前获得的最大的一个奖。”黄金龙眉飞色舞。

“哪里评的?”王华栋又问。

“全国房产协会,还有十家网站,百家媒体。”

  一听是房产协会,王华栋脸色一阴,快步穿过欢迎队伍,往里走去。其他人也不敢怠慢,生怕错了一步,就会让黄金龙绑架了似的。

  范志大故意落在最后,趁别人不注意,恶恶地剜一眼黄金龙:“过了,这出戏你唱得过了!”

“过个啥嘛,实事求是嘛,奖又不是我花钱买的!”黄金龙很委屈地叫嚣着。

  等到了接待室,王华栋就听到一个更为残酷的消息。锦秀花园三期工程十二幢楼近千套房子居然在短短一周内销售一空,创下了彬江楼盘销售新纪录!

“不可能!”王华栋心里恶叫了一声,目光困顿地盯住工作人员递上来的表格,表格上密密麻麻写着购房人名字,成交日期等。

  除了范志大,其他人脸上全都是同一副色彩,今天出发前房管部门负责全市楼盘监控的工作人员还向他们汇报,目前锦秀花园三期工程销售率为零,怎么?

  王华栋明知这里面有猫腻,又不便公开质疑,将表格递给税务局一位副局长,那位副局长也是一头雾水,看了半天,不敢问什么。

  黄金龙正在粗声喝斥下属,意思是部下的脚步太慢了:“让你们早做准备,怎么到现在连水果都没买下?!”

“这帮猪,就知道盯着销售榜跟我要奖金。”他哈着脸,回头又跟王华栋说。

  王华栋不露声色地看着黄金龙表演了一会儿,转身跟梁平安说:“国土部门跟税务部门留下,其他的先回市里去。”

  说完,也不跟范志大打招呼,就下楼往车前走,等范志大和黄金龙追过来,王华栋的车子已离开锦秀花园。

  回到市里,王华栋第一个就去见郑春雷,这事太过蹊跷,一周前还空空如也的三期工程,怎么会突然间各有其主?整治这种小区最怕的是啥,就是怕房产商把房屋抛出去。不实现销售时,你面对的是房产商一个人,一旦实现了销售,就要面对众多业主。这里面不只有业主的损失,关键还牵扯到社会稳定。一千多名业主要是联合起来,你的工作很难开展。

“不可能吧,没有听到他们售楼啊?”郑春雷也是一头雾水,地产商每次售楼,都要铺天盖地先打一通广告,静悄悄把楼卖了,这事听着像神话。

“我宁可相信它是真。”王华栋说。

“为什么?”郑春雷觉得今天的王华栋怪怪的,不像平时那个智多星。

“因为他是黄金龙。”

“一千套房,不是一套两套,黄金龙不会自己买自己的楼盘吧?”郑春雷说。

“可有人替他买。”

“谁?”

“银行!”

  王华栋这才告诉郑春雷,他在锦秀花园看到的表格,三期工程三幢楼整体卖给了彬江市建设银行,还有一幢卖给了金水乡信用社。

“银行跑来凑热闹?”郑春雷越发想不通了。

“不是凑热闹,是银行向我们施加压力。”王华栋一语中的,道出了这出戏的奥秘。

  郑春雷长长地哦了一声,他也感觉到这出戏难唱了。

  转念一想,这么短的时间,就说黄金龙想拉银行进来,银行也未必肯买他的帐,况且那些楼房都是安在银行职工头上的,这么大一出戏,单凭了一个黄金龙,是唱不出的。莫非?

  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是啊,怎么把他给忘了。这出戏,绝不是黄金龙唱的,除了他,没谁能唱到这份上!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嘴里都在转着一个名字,但都没说出来。良久,郑春雷道:“怕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

“他比曹操还难对付!”

  又是沉默,似乎这人的力量太大了,大得让彬江两位常委都奈何不了他。

第38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10)

  沉默中,王华栋先败下阵来,他用征询的口吻道:“要不要给柄杨书记汇报?”

“怎么汇报?”郑春雷反问。

“我也不知道。”王华栋无奈中多出一份沮丧,是啊,不能一有困难就找到书记那儿去。

“华栋,先别急,还是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看看下一步他们演什么戏。”

  只能如此!

  范宏大得知消息,爽心地笑了笑。王华栋啊王华栋,你不是意见大得很么,你不是一直想抓我的把柄么,那好,我给你机会,让你扎扎实实去抓。汤沟湾我是豁出去了,就算夷为平地,我也不在乎,就看你有没这个本事,千万别让汤沟湾把你碰得焦头烂额!

  他恨恨地折断了一根笔!

  秘书长苟天晓敲门进来,递上一份材料道:“记者的事都安排好了,通稿也审核过了,我的意见,是下周一把稿子发出去。”

  这是范宏大另一步棋,他决计对整治汤沟湾小产权房来一次大张旗鼓的宣传,要让社会各界都知道,他范宏大对待小产权房,是下决心出铁拳的,决不容许恶之花在彬江大地上生长。这工作他交待给苟天晓,特别强调要突出“声势”两个字。

“下周一是不是晚了点,能提前尽量提前吧,最近舆论对彬江不利,两个案子让彬江蒙了太多羞。多宣传些正面,对彬江有好处。”

  苟天晓略一思索:“行,我这就去安排,省上几家报纸都好办,中央在彬媒体也都打了招呼,上海那边的几家媒体难度稍稍大一点。”

“难度再大也要做,天晓,你以前在宣传部门干过,发挥余热嘛。”

“我知道了,请市长放心,这一次,一定让它来个满地生花。”

“好!”

  说完这件事,范宏大忽然问:“最近老秦是不是还跟那个女的有来往?”

  老秦就是市政府另一位秘书长,副的,兼着办公室主任,这人以前挺对味的,自从吴柄杨来到彬江,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范宏大现在烦他。

“还是老样子,昨天我还看见那女的来了着,弄得秘书们叽叽歪歪。”苟天晓说。

“这怎么行,这是市政府,不是谁家自留地,你要多长个心眼,该提醒时,还是适当提醒他一下,不要再弄出一个向树声来。”

“我怎么提醒,不提醒他都一肚子意见,一提醒,他还不把我桌子掀翻了?”

“同志之间,该关心的还是要关心。对了,他夫人在哪个单位工作?”

“市一中,教导主任。”

“哦,要是实在跟他张不开口,就找找他夫人,人民教师嘛,这方面办法可能比你我多点。”

  苟天晓心里一亮,对呀,怎么把这招给忘了。他匆忙拿上范宏大已经签好的文件,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范宏大一屁股落在椅子上,这一次他落得非常稳当。王华栋啊王华栋,等媒体一煽风,你想退都退不回来,我会让你死死地困在汤沟湾,看你还怎么跟廖静然出谋划策,怎么跟郑春雷他们同流合污?!

  范宏大心情激动死了,感觉血脉呼呼在激荡。其实,那天开完办公会,布完第一步棋,他的血就开始激荡了。他真想找个人,好好为自己庆贺一下。自从连环杀人案后,他感觉自己被人绑在了桩上,什么自由也没了,心情灰暗得一塌糊涂。现在好,现在他要打翻身仗了,要一步步解开身上的套,重新迎来那个斗志昂扬的范宏大了。

  范宏大打电话叫来邱兴泽,问:“龙嘴湖那块地怎么弄下了?”

“你是问B13那块地吧,目前国土部门已停了牌。”

“停牌的事我知道,我是问,最近有没有人找过你?”

“没。”邱兴泽老老实实回答。他不明白范宏大为什么突然要问这块地,这地本来都要交易了,三家竞标单位早已确定,就等收取保证金,然后公开竞标。谁知土地风暴突然降临,邱兴泽只好叮嘱国土局,暂时把牌摘了,等风暴过后再看情况。

“有家公司最近可能要找你,你跟他们先接触一下,看看实力。”

“知道了。”邱兴泽点点头,又像是疑惑什么似地问:“这地,不给龙腾留了?”

第39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11)

“公平竞争吧。”范宏大今天心情好,要不,就冲邱兴泽这句话,他就该发火。这人除了忠诚,别无是处,如果不是他老婆江海英一直让范宏大舍不得,他早撇开这个窝囊废不管了。给姓腾的留着,现在什么时候,还能考虑姓腾的?难道姓腾的惹的麻烦还不够?!

“兴泽啊,有些事,你得开动脑筋,审时度势,别几十年一成不变。”范宏大又说。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涌出一股惆怅,话也说得有点悲伤。他相信邱兴泽感觉到了,感觉不到也没关系,他范宏大的惆怅,是邱兴泽这种人解不了的。

  邱兴泽支支吾吾点了头,抽身走了。范宏大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忽然就被烦恼包围住。

  都怪邱兴泽,谁让他提起了腾龙云。

  这是个祸根啊!

  范宏大心知肚明,发生在彬江的连环杀人案,清清楚楚就是腾龙云做的。这个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能做出,别说杀三个人,就是再多,他也敢!

  起因还是为了地。相当一段时间,彬江的土地交易,都是由腾龙云暗中操控的,当然,这也跟他范宏大有关系,如果不是他暗中给腾龙云撑腰,腾龙云也不会霸王到如此程度。龙嘴湖工业新城确定要开发后,范宏大想打破这个格局,一个格局太久了不好,对彬江不利,对他范宏大更不利。作为一市之长,他不能被人左右,事实上他已经被腾龙云等人左右。这种被动局面如果不打破,迟早,他要毁到腾龙云等人手里。这是不值得的,范宏大非常清楚这一点。怎么才能打破呢,这又是一步难棋。

  范宏大思来想去,决定暗中扶持一股新势力,当然,这种扶持必须是名正言顺的,而且要做得冠冕堂皇,让人瞅不出破绽。重要的是,范宏大给自己定了条铁律,决不拿这股势力一分钱,不但他不能拿,下面任何一个人,谁要敢拿,就立马滚到一边去。再也不能让钱烫手,更不能让钱学铁链子一样把他拴住!

  他在众多的地产公司中挑来挑去,最后确定了三位,就是死去的程浩清、周晓芸、刘嘉伟。

  这三家公司,一是有一定的实力,单独看,他们谁也无法跟腾龙云抗衡,如果联合起来,那就很难说。其二,这三家公司口碑好。口碑这东西,关键时候很有用,它能让老百姓服你,让老百姓觉得你的确是实实在在为彬江的发展着想,而不是纯粹为了个人的利益。为官一方,怎么老能拿个人的利益凌驾于一切之上呢,必须做一件让老百姓心服口服的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三家公司已在暗中较劲儿,想跟腾龙云的龙腾实业一拼。

  这就好,你们已拉满了弓,我只是借你们一支箭而已。

  于是,在范宏大的明示或暗示下,这三家公司很快在招标中拿到了自己想拿的地还有项目。位于城区二环路的家俱会展中心,就是程浩清建的。二环东路原汽修厂家属区改造工程,到了周晓芸手里。竞争最为激烈的世纪广场工程,居然出乎意料地被刘嘉伟的国际嘉业竞得。这三项工程,都是彬江市的重点工程,也是彬江上下几百万人所关注的工程,工程刚一发布,就引来好评,好评如潮啊。

  范宏大总算找回一些被民拥戴的感觉。

  这种感觉已离开他很久了。

  地产界的震动更是强烈,三项工程,等于是三股清新之风,立刻吹得昏昏欲睡的彬江地产界睁开了眼睛,范宏大甚至收到几份来自地产界的赞扬信,说政府此举,无疑给僵死刻板的彬江地产界注射了一支清新剂,让地产界的后来者们再次看到了希望。

  范宏大呵呵一笑,觉得世上的事真是滑稽。

  他找来钱焕土,再次示意,将土地库中备存的五块地拿出来,公开竞争。钱焕土远比邱兴泽等人聪明,他的聪明不是说他真能懂范宏大的意思,而是他从不问范宏大的意思。

“我这就去办,请市长放心。”听听,他的话永远这么中规中矩,让人听了格外踏实。

  按说,这个时候,腾龙云就该有警觉,或者,他应该震醒。彬江土地属于他一个人的历史已经结束了,垄断到了一定时期,必然会引出反垄断。彬江地产业重新洗牌的号角已经吹响,霸王餐不能再吃了。

第40节:第四章 风云变幻(12)

  范宏大也给腾龙云留足了机会,包括第二次选出的五块地,都是在市区或市区附近,龙嘴湖的地,范宏大一块也没拿出来。如果腾龙云就此能收敛,能意识到些什么,范宏大还是很高兴。可惜,腾龙云没。

  前三块地出售后,腾龙云找过范宏大,言词间透出不满。范宏大也没客气,直言道:“龙云啊,彬江是五百万人的彬江,不是哪一个人的。彬江的发展,也得靠五百万双手,不是哪一双手能遮得了天。”

  腾龙云面部表情动了动,带着不敬的口气道:“宏哥,这种上纲上线的话兄弟听不懂,也不爱听。兄弟只知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旧社会还讲究拜码头呢。”

“这不是旧社会,这是二十一世纪。”范宏大强忍住怒道。

“我管它哪个世纪,在彬江,想跟我腾龙云叫板,还嫩了点。如若不信,走着瞧!”

“龙云,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威胁他们?”范宏大不能不还击了,脸色一沉,冷冷地问。

“我谁也不威胁,也威胁不了。”

“那好,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个会,等这段时间忙完,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谈谈。”

  范宏大借故打发走腾龙云,原来在心中敲定的计划立马就变了。腾龙云刚才那番话,明着是威胁程浩清他们,暗,却在向他示威。好啊,腾龙云,你终于显出真面目了,如果我范宏大不让你吃点苦头,你还真以为千年的王八能成精。

  第二天,范宏大通知钱焕土,将龙嘴湖B16和B12两块地拿出来,公开挂牌交易,谁出的价高,就让谁开发。

  没想,此举引发了彬江地产界一场恶战,为了争得B16,腾龙云不惜动用手中一切资源,连省国土资源局局长都搬了出来,金钱上更是不惜血本,程浩清他们也毫不示弱,三家公司联手应战,竞价充满了火药味,每亩40万的起价,最后定音时竞狂飙为每亩146万。

  腾龙云是输了,最终败给了程浩清他们,谁知,竞标结束不到一个月,彬江就发生震惊全省的连环杀人案。

第41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1)

  第五章

  暗自较量

  钱立勇终于落了网!

  上次那辆三菱接走罗素素跟她母亲,使抓捕钱立勇的计划落空,郑春雷虽然没批评钟涛,钟涛却不能原谅自己。他发誓,一定要亲手抓回钱立勇,将周晓芸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之前,连环案在省厅是挂了号的,省厅也派了专案组协助侦破,至于中间省厅专案组为什么撤走,钟涛不得而知。钟涛打电话给省厅专案组的罗处长,将三菱车接走罗素素母女的情况做了汇报,并请求罗处长予以协助,将钱立勇缉拿归案。罗处长听完,在电话里笑了笑:“放心,如果真是他干的,跑不了。”

  罗处长是钟涛大学时的校友,比钟涛高两级,对这位师兄,钟涛只有佩服的份。

  范宏大跟腾龙云对话的那个下午,罗处长突然打来电话,说钱立勇一家在省城出现。钟涛带着陶陶跟李警,火速赶往省城。罗处长他们已包围了钱立勇入住的金江饭店,几十名干警分布在饭店四周,三名防暴队员按罗处长的指示,已经潜入金江饭店。原来还想,钱立勇会负隅顽抗,谁知防暴警察突然出现在房间时,钱立勇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们,放过我妻子吧,她是无辜的。”

  钱立勇此举弄怔了随后冲进来的罗处和钟涛他们。钟涛不敢掉以轻心,“站起来!”他冲钱立勇断喝一声。

  钱立勇乖乖站了起来。

“铐上他!”钟涛命令道。

  陶陶动作迅速地给钱立勇铐上铐子。

  罗素素面如纸灰,在床上抖作一团,长这么大,她哪见过警察真刀实枪抓人啊,眼见着自己的丈夫被一个女警提小鸡一样提在手里,罗素素扑通一声跳下床,跪在了陶陶面前。

“饶了他吧,他再也不敢了,那些钱,我们一定会还的,就是卖房子卖血,我们也保证把它还清。”

“钱?”钟涛跟罗处同时一楞。

“放他一条生路吧,警察同志,求求你了,他拿来的钱,我存在银行里,回到彬江,我马上就还,马上就还。”罗素素浑身筛糠似的,说话语无伦次。

  钟涛感觉有些离奇,刚要问她什么钱,罗处长在一旁给他使个眼色。

“把她带走!”钟涛冲李警道。

  房间局势得到控制后,钟涛跟罗处简单碰了碰意见。罗处长这才告诉钟涛,据省厅掌握,那辆三菱接走罗素素跟她母亲,并不是艾美格尔公司有意帮钱立勇逃逸。钱立勇在深圳打工时,非法截留和贪污了艾美格尔不少销售款,他还跟不法厂商串通一气,制假售假,从中牟取暴利。发现犯罪事实后,艾美格尔并没报案,而是采取比较人性化的方式,将罗素素母女接到深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们帮助公司挽回损失。罗素素原以为丈夫真就在深圳发大财,哪知他是用这种方式,当下就哭成了泪人儿。钱立勇老老实实承认了错误,答应回彬江想办法筹钱。这次回彬江,艾美格尔还专门派了两名保卫人员,抓捕钱立勇的时候,两名保卫人员还有罗素素的母亲也被警方控制。

“你相信这些?”钟涛感觉有点像天方夜谭。

“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罗处道。

“我听着像神话。”钟涛带着嘲讽的口气道。

  罗处坦然一笑:“这样吧,人你先带回去,一审不就啥也知道了?”

  罗处是省厅有名的笑面虎,那张脸总也挂着笑,再大的案子,他脸上也看不出急。

  当天晚上,钟涛他们就往回赶。审讯在车里就已开始,罗素素和钱立勇还是那种说法,反复强调钱他们并没花多少,一部分存在银行,一部分罗素素拿来炒股。

  一个疑问始终在钟涛脑子里盘桓,一名普通的打工仔,有何能耐截留和贪污数十万元的销售款,何况是以管理著称的艾美格尔公司?就算钱立勇说了实话,他以销售业绩赢得了艾美格尔公司的信任,继而在市场营销部取得了相对不错的职位,事发后,艾美格尔也不可能不报案。如此仁厚地将一个侵吞公款的犯罪人员迎来送去,难道艾美格尔真就人性到了这程度?

  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二天,陶陶带着罗素素去了银行,罗素素真就从银行取出二十万元。艾美格尔的保卫人员想拿走这笔款,陶陶笑说:“对不起,这笔钱暂时我们得扣留。”

“为什么?”对方对陶陶的态度极为不满。

“我们得查实这笔钱的来历。”

“这笔钱千真万确是我们的销售款。”对方再次强调。

“那也不能给你们!”

  接着再审,罗素素交待出一些细节。据罗素素说,钱立勇下岗后,是经亲戚介绍到深圳那边去的,一开始也挣不到钱,后来他提出干销售,没想就干出了名堂。罗素素回忆,刚开始,钱立勇拿来的钱并不多,只够她跟母亲生活,大约两年后,钱立勇突然拿来了十万块钱,说是奖金,罗素素很兴奋,丈夫终于能挣到钱了。此后,钱立勇交到家里的钱便越来越多,有时几万,有时几千,最多一次,钱立勇给了他二十万。存在银行的这二十万元,就是钱立勇那次给的。

“他是哪个亲戚介绍到深圳去的?”钟涛突然问。

  罗素素结巴着,不肯说。

“罗素素,你要认清形势,你丈夫涉嫌好几起大案,你如果不把事实情况说出来,就是包庇罪犯,同样有罪。”钟涛正色道。

  罗素素垂下头,显得很痛苦,然而,无论钟涛怎么做工作,罗素素就是不肯交待出那个亲戚是谁。没办法,钟涛只好单刀直入。

“你跟江武什么关系,钱立勇是不是江武介绍去深圳的?”

“江武?”罗素素吃了一大惊,“警官,你可别乱说,这话说不得的。”罗素素极为慌张,脸色瘆白成一片。

“我乱说?那好,你告诉我,这些年你们跟江武到底有没联系?”

“我发誓,真的没有,江武不是早就……”

“早就怎么了?!”

“不是早就犯法,让你们抓了吗?”罗素素看上去比钟涛还吃惊,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好像她真不知道江武早就逃了。

  钟涛越发疑惑,罗素素不像一个编谎的女人,难道是钱立勇蒙骗了她?

第42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2)

  钱立勇暂时由陶陶负责审讯,钟涛这边结束不久,陶陶也气呼呼地走了出来。

“怎么样,交待没?”钟涛情急地问。

“交待了。”陶陶脸色很难看,口气像是在跟谁赌气。

“交待了什么?”钟涛半信半疑地问。

“他叫钱立勇,钱是他贪污的,他想办法还。”

“就这些?”

“这还不够?这狗娘养的!”

“别开玩笑,到底怎么回事?”钟涛严肃起来。

“还能怎么回事,狗娘养的拿我们当傻子。再敢跟姑奶奶装,看姑奶奶怎么收拾他?!”说着,陶陶又往审讯室去。

“陶陶,别乱来!”钟涛警告。陶陶没理会,复又走进审讯室。不大工夫,负责陪审的李警跑出来:“钟队,你快去,陶警官她……”

“陶警官怎么了?”钟涛边问边往审讯室跑,心里连连叫悔,刚才应该阻止住陶陶,这姑奶奶要是惹下祸,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钟涛跑进第二审讯室,担心的一幕并没看到,他还怕陶陶对钱立勇刑讯逼供,谁知——

  她让钱立勇做数学题!

  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大堆卷子,她让钱立勇一道一道往下做,做不出来,就回答她一个问题,问题回答不好,继续做。

  钱立勇只上了初二,数学成绩几乎为零,这辈子,只要一提数学两个字,他就头痛。陶陶这样做,用不了多久,钱立勇就会崩溃。

  两天后,陶陶和钟涛各有收获。钟涛终于从罗素素嘴里问出那个亲戚的名字,出乎他们的判断,钱立勇到深圳打工,根本与江武没关,他们跟江武多年没联系了,也不敢有联系。是一个叫谢三的男人介绍去的,谢三是钱立勇的远方亲戚,以前在彬江,后来犯了事,跑了深圳,刚开始偷偷摸摸干个体,后来跟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听说挣了大钱。那个矮个子光头就是谢三的业务员,外号叫光子。

  罗素素说,光子这人不地道,甭看他年龄小,心眼儿多着呢。一开始钱立勇跟光子接触的时候,罗素素就提醒自己的丈夫,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钱立勇不听,说光子是三哥的朋友,怎么能算不三不四的人?后来罗素素发现丈夫跟光子他们赌牌,气得掀翻了牌桌,还赌气不让钱立勇上床。钱立勇涎着脸,给她做检讨,保证以后不再赌钱。罗素素哭哭啼啼跟丈夫讲道理,说现在这个家境,过日子都捉襟见肘,哪还有拿钱不当钱的?钱立勇笑嘻嘻说:“跟光子兄弟在一起,就是为了挣大钱,甭看他岁数小,社会经历复杂着呢,他挣钱的门道,我们听都没听过。”

“他挣他的钱,我们不眼热,我只要你本本分分过日子。”罗素素对丈夫充满期待。

  后来钱立勇安心在深圳那边上班,挣的钱越来越多,跟光子的来往,也慢慢少了。罗素素的心,这才安下来。谁知……

  罗素素交待,钱立勇跟光子的接触,是去年开始又密起来的。罗素素他们搬了新家,光子一开始并不知道,后来有一天,光子突然找了来,当时钱立勇不在彬江,罗素素害怕这个光子,不敢留他太久。没想光子赖皮着不走,非要她给钱立勇打电话。后来光子隔三间五就来,来了还喝酒,酒喝大后对她动手动脚。直到年底,钱立勇从深圳回来,光子才又对她尊重。

“贼眉鼠眼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罗素素说。

  钟涛问:“5月21号晚,钱立勇是不是跟光子在一起?”

  罗素素这次没撒谎,她坦白交待,那些日子,钱立勇几乎天天跟光子在一起,为此她还跟钱立勇吵过架,吵得很凶。

  再问钱立勇跟光子做了什么,罗素素就不得而知。看来,对钱立勇的真实行踪,罗素素并不掌握。

  陶陶这边也有了重大突破,尽管钱立勇拒不交待5月21号晚他在做什么,是否去过儿童公园,但对钱立勇脚印还有身体特征的分析,留在儿童公园杀人现场的脚印跟他的很吻合,还有他的左撇子特征,也让专案组进一步将他锁定为杀害周晓芸的凶手之一。陶陶拿着照片,找到当初反映情况的那位老人,老人看过照片后十分肯定地说,那天他在公园见到的高个子,就是钱立勇。

第43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3)

  至此可以基本断定,钱立勇跟光子,就是公园谋杀案的主凶,至于有没有其他人参加,还有待进一步调查。钟涛同时做出判断,罗素素提供的这个谢三,很可能就是光头帮的老大“黑三”。

  案情分析会很快召开,根据罗素素跟钱立勇的供述,钟涛做出一个大胆的分析,钱立勇在深圳艾美格尔贪污挪用销售款是真,这笔钱一半让钱立勇赌了,另一半,花在了家里。事情败露后,钱立勇害怕坐牢,急着想办法挣钱还帐,这个时候光子找到了他,在这起谋杀案中,光子是主角,钱立勇只是光子花钱雇来的帮凶。

“光子为什么要杀害周晓芸?”陶陶问。

“这个还不能做出定论,得等光子缉拿归案后。”钟涛说。

“我怀疑,光子并不是主谋,他背后还有更大的力量。”陶陶不服气地说。

“这个可能不排除,但一切只有抓到光子后才能水落石出。”

“那,楚广良他们跟光子又是什么关系?”陶陶谈论案情的兴致很高,这些天,她像是一架上足了发条的机器,夜以继日地工作,从没听她喊过一个累字。

“也许有关系,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认识。”钟涛诡异地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陶陶眨巴着眼睛,感觉钟涛的话听起来有点费劲。

“我请大家注意,连环杀人案受害者一共有三位,这三位有可能是同一伙凶手杀害的,也有可能是三支力量干的。”

“你是说……”陶陶若有所悟。

“好了,当务之急是缉拿凶手,我们分一下工吧。”

  为了加快侦破速度,专案组决定兵分三路,由陶陶带人去深圳,摸清谢三的藏身之地,力争在深圳警方的协助下,将谢三缉拿归案。李警重点侦查光子的行踪,钟涛继续负责审讯钱立勇。

  当天晚上,陶陶请钟涛喝咖啡,两人来到清江边一家新开的咖啡屋,刚坐下,咖啡还没要,陶陶便赌气似地说:“你不真诚。”

“我又怎么了?”钟涛不解地望住陶陶。

“你不是说,艾美格尔这样的公司不可能出现销售款被人截留的情况吗,怎么今天又说钱立勇贪污截留销售款是真?”

  钟涛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打心底里感激陶陶,今天开会时,他还怕陶陶当着大家的面问出来,看来,陶陶的确成熟了。

“我也是忽然间想到的,陶陶,这很可能是个局。”

“局?”陶陶瞪大了眼睛。

“按常规,艾美格尔不可能出现这种漏洞,既或出现,也有它成熟的应对办法。艾美格尔为什么不报案,为什么要对钱立勇一家客客气气?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你是说?”陶陶迟疑了一会儿,说出一句让人震惊的话来:“艾美格尔是故意的?”

“对,我怀疑,这是艾美格尔故意设下的一个圈套,目的,就是将钱立勇逼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

“那么他就无可选择地要替人充当杀手。”陶陶兴奋了,钟涛的分析果然有理,很多想不通的环节,如此一想,就顺理成章打通了。

“可我还是想不通,艾美格尔并没涉足房地产业,为什么要对房地产界的人动手?”陶陶又问。

“这也是我犯惑的地方,我估计,艾美格尔背后,还藏着一个人。”

“谁?!”陶陶大惊,钟涛这句话,等于是把连环杀人案引到了一个很危险的路子上。

  钟涛垂下头,半天不说话,陶陶的心情也眼着沉重。其实钟涛不说,她也能猜出钟涛怀疑的是谁。太可怕了,如果真是他,这案子……

“陶陶,知道连环杀人案为什么一直破不了吗?”

“这还用问,不是破不了,是有人故意制造障碍,不让破。”

“他们为什么要制造障碍?”

“害怕案子水落石出呗。”

“这就对了,你再想想,自从发生连环杀人案后,我们公安内部,又有什么变化?”

陶陶想了想,认真回答:“你和谭伟的矛盾加深了,我被他们调来调去。还有,省厅罗处长他们,肯定也是被排挤走的。对了,还有庞局和张晓洋,这两人变化最大。特别是庞局,听说他最近沉迷于赌博,心思压根就放不到工作上。”陶陶一气说出许多,这些变化,平时大家看在心里,但都不琢磨,如今细细一品,就觉里面真是有文章。

第44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4)

  听完汇报,郑春雷显得无比振奋。

“太好了,钟涛,你们立了大功啊!”郑春雷激动地说。

  就在钟涛找他汇报案情的前几分钟,郑春雷刚刚送走省纪委两位领导。一周前,省纪委接到一份举报信,信中反映彬江国土资源局借城市开发之名,大肆倒卖国有土地,跟地产商串通一气,哄抬地价,从中牟取私利。举报者详细列举了近三年来彬江公开出售的十三宗土地,这十三宗土地,名义上都是挂牌交易,公开竞标出售出去的。手续齐全,程序合法。然而,背后却深藏着惊天黑幕。彬江市国土资源局钱焕土、梁平安等人,置国家法律法规于不顾,打着公开交易的幌子,实际上却在玩偷天换日的把戏。这十三宗土地,十宗提前就到了大地产商腾龙云手里,是经大地产商腾龙云的手,多次倒卖,最后才落到开发商手中。另有三宗土地,表面看是直接到了竞标者手中,实则,早在竞标前,三位开发商就已向腾龙云交了总地价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的信息费,总额高达三千六百万元。也就是说,腾龙云以输出信息的方式,变相捞取了好处。信中同时举报,国土资源局在近几年的土地拍卖中,大玩陪标游戏,先是由腾龙云等人钦定开发商,这些开发商以竞标者名义参与公开招标,象征性地陪腾龙云叫一会价,然后在有关人员的暗示下,主动退出竞标,地便自然而然到了腾龙云手里。这种瞒天过海、欺世盗名的手法,彬江国土局玩得居然很娴熟。为了疯狂地满足个人私欲,他们不只在土地竞标上做文章,还将高达五千多万的土地整理资金以入股的方式投到腾龙云的龙腾实业,由腾龙云经营项目,国土局一干人暗中拿红利。

  这封信把省纪委的人惊呆了,关于彬江市土地违规操作的情况,省纪委早有耳闻,土地风暴前,省纪委也跟彬江市纪委交换过意见,原想一场土地风暴,会遏制彬江土地非法运营及违规交易的势头,并通过审计,能查出具体的犯罪事实,进而予以打击。没想……

“情况很严重啊,老郑。”省纪委的同志忧心忡忡说。

“这些情况确实存在,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看,彬江土地开发黑幕重重,不只是违规交易,吃霸王餐、唱独角戏,偷梁换柱,欺上瞒下,名目多着呢。更有甚者,竟然……”说到这儿,郑春雷突然停下,他在考虑,要不要把心里怀疑了很久的话说给两位上级。

“竟然怎么了?!”省纪委的同志立马接话问。

  郑春雷一咬牙:“说出来怕你们震惊,他们甚至动用黑社会,打击和迫害敢跟他们叫板的人。”

“真有此事?”两位上级的脸立马绿了,不,黑了,青了,没色泽了。

  郑春雷这才将发生在彬江地产界的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事讲出来,讲到中间,他愤怒地说:“彬江是在发展,是在昂首阔步地前进,但在发展和改革的背后,又藏着多少触目惊心的罪恶!”

  两位上级沉默了,情况的确比他们预想的要糟,糟得多。后来他们提出,省纪委可以成立专案组,进驻彬江,共同协查此案。

“是该出重拳的时候了。”其中一位道。

  郑春雷摇摇头:“暂时还不是时候,得等时机成熟。”

“什么时机?”

  郑春雷又将自己的想法还有正在展开的调查说了一番,包括他心里的疑惑和担忧,两位上级原则上同意他的观点,并表示,省纪委将密切关注彬江土地风暴,根据案情进展情况,随时派员介入调查。

“放心吧,就是破釜沉舟,我们也一定会将彬江土地黑幕揭开!”郑春雷斩钉截铁道。

“这一仗你们打得好,连环杀人案总算有了突破,下一步要乘胜追击,及早将谢三和光子缉拿归案。”郑春雷面带欣慰道。

“是!”钟涛也很兴奋,努力了这么多天,总算有了收获,尽管前面的路还很艰难,但他相信,只要咬住牙坚持下去,所有的荆棘都会被他拔掉。

“来,钟涛,别光顾了汇报,坐下慢慢谈。”这天的郑春雷心情很好,不只是省纪委对此案的关注,有件事他一直瞒着钟涛,没跟他交底,今天他还是不打算交。

第45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5)

  省厅专案组其实没撤,就是罗处长他们那个。案发后,省厅跟市公安局联合成立了专案组,原想集中优势力量,一鼓作气,将此案侦破了。没想在具体办案过程中,庞壮国处处给罗处长给刁难,两家根本无法合作。后来罗处长也怀疑,是有人在暗示庞壮国,为了不给破案增加难度,罗处长主动提出撤走,将案件全部交回市局。人虽是撤走了,对案件的关注却一如既往。罗处长告诉郑春雷,目前他们在外围做着一系列调查,同时,他们的触角已伸到黑势力幕后。

“只有掌握到大量的犯罪事实,才能将凶手跟幕后一网打尽。”这是罗处长的原话。

  是的,光打击凶手远不是目的,必须将幕后黑恶势力挖出来,并坚决予以铲除。

  郑春雷让钟涛坐下,

  是想帮钟涛打开思路。

“关于向树声案,你有什么想法?”郑春雷开门见山问。

  钟涛也不躲闪,直截了当道:“是不是冤案不敢讲,但这案子有很多疑点,应该把它查清。”

“如果有人硬是不让查清呢?”

“这就没办法,弄不好,它就成了死案。”

“说说看,怎么就成了死案?”

“很简单啊,这种案子,老百姓关注的是他们到底有没有奸情,如果找到他们有奸情的证据,再把死亡理由说充足点,就自然成死案了,谁还敢怀疑。”

  郑春雷哦了一声,又问:“如果让你负责这起案件,你怎么查?”

“奸情不用查,我敢肯定,他们之间绝不会清白。疑点在于,车库是不是第一现场,如果不是,第一现场在哪?还有,车内到底有没有其他证据,这点很重要,可惜,目前通报出来的情况,车内除了他们通奸的证据,其他什么也没有。”

“说下去!”

“没了。”

“没了?”郑春雷惊愕。

“是没了,要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问什么?”钟涛像是在卖关子。

“好啊,敢在我面前卖关子,钟涛,大家都说你是彬江第一神探,我看你是自我膨胀吧。”

  正说着,尚大同风尘仆仆赶来了,进门便说:“向树声案有了新证据。”

“什么新证据?”郑春雷跟钟涛同时一惊,两人齐齐地站了起来。

“菲可找到了现场目击证人。”尚大同兴奋地说。

“菲可是谁?”郑春雷眉头一紧,怎么又冒出个菲可来?钟涛暗暗笑了笑,他就知道,关键时刻,这小丫头会帮大忙。

  外号“南瓜饼”的瘦小男人是清江大街有名的小混混,清江大街的帮主老龙暴尸街头后,菲可一度由他照顾,后来,南瓜饼还尝试着让菲可做他的“压寨夫人”,无奈,菲可对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而且又瘦又矮的罗圈腿小男人产生不了兴趣,甭说是爱。有一天她沮丧地跟南瓜饼说:“老大,你快找一个新的吧,我跟你在一起,实在没劲。”南瓜饼也觉得跟菲可在一起没劲。菲可这女人(南瓜饼早就拿菲可当女人),看着是道菜,色香味俱全,真要吃,她就一缩身成了刺猬。非但吃不到,弄不好还要伤你一身。相比之下,南瓜饼更喜欢后来结识的小桃红,尽管小桃红长的没菲可艳,也没菲可有个性,但小桃红实用。

7月10号晚,南瓜饼

  和小桃红经过清江大桥二号段

  ,看见码头跟料场交接处,一块空地上,居然停着一辆车。南瓜饼兴奋了,这里可很少有车啊。大道不通,车要想开到空地上,就得从江边简易路上驶过来。再说这儿又冷清又寂寞,谁没事干开车到这里来?

  他拉着小桃红,弓腰快步朝空地走去,钻过一片密密的榆树林,借着夜色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空地边,离停车点只有五米远。

“是偷情的。”南瓜饼兴奋地跟小桃红说。

  两个人做贼似的又往前摸了几步,空地上的一切就尽收眼底了。

  站在车边的果真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挺拔,一看就是当官的,

  南瓜饼第一眼就认出女人是华英英,这个女人既是大美女,又是款姐,还常常上电视,南瓜饼闭上眼睛都能想出她的相貌来。

第46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6)

“是女人先扒的男人衣服。”南瓜饼津津有味地跟钟涛说。

  钟涛瞥了一眼南瓜饼,小子又瘦又黑,年纪不过20出头,说起男女之间的事来,居然头头是道。

“讲正经的,你不是说后面又来了人吗?”

  南瓜饼捋了下头发,小子的头发挺有特色,既像非主流又不像非主流,猛一看还真跟歌星似的。看得出,他对菲可把他提供给公安很不满,说话中间,不时拿眼剜菲可。

“他们先是在车下亲热,又是亲又是摸的,后来,后来他们就钻进了车里。”

“他们进的是前排还是后排?”钟涛紧着问。

  南瓜饼犹豫了一下,小桃红抢着说:“前排,当时我还纳闷呢,干那种事,前排咋行啊?”

  钟涛恨恨剜了小桃红一眼,小桃红比菲可大不了几岁,眼圈黑黑的,熬夜熬的,眼睫毛又长又黑,粘的,看着吓人。她倒是一点不在乎,一开始听说钟涛跟尚大同都是公安,她还满热情地说:“好啊,我客人一大半是公安局的,交个朋友吧。”气得尚大同真想教训她一顿。

“接着往下说!”钟涛喝了一声。

  南瓜饼接着道:“他们钻进车子后,我就啥也看不见了,只看见车子在动。”南瓜饼说完,又傻呵呵地问:“警官,他们为什么喜欢在车里啊,真搞不明白,听说外国现在流行这个?”

“少废话。”钟涛真是拿这个小色鬼没办法,想想还要从他嘴里得到更多线索,又不敢态度太横,只好佯装生气道:“南瓜饼,你可要老实,你在清江大街干的好事,我们全掌握。”

“菲可你个叛徒,敢投靠警察,他们走后,我饶不了你!”南瓜饼突然冲菲可耍横。

“你敢,你还欠我两千块钱呢,说,啥时还钱?”菲可往前一步,就要拧南瓜饼的耳朵,一旁的小桃红尖叫:“干嘛啊菲可,他现在是我的人,不归你!”

  这些孩子!钟涛叹了一声,让菲可先回避,菲可恨恨地摔门而去,屋子里原又安静下来。

  这是清江大桥一号段码头附近的一家小招待所,钟涛原本想去南瓜饼的家,也就是那条破船,尚大同阻止了他,觉得那儿不安全。就在他们了解情况的同时,尚大同已派人去了船上,想找到更多证据。

  南瓜饼接着告诉钟涛,向树声跟华英英钻进车子大约十分钟后,从江边又开来一辆车,在离华英英他们很远的地方停下。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他们好像知道这车里有人,快速来到车前,两个人分别把住了前面两个车门,因为天太黑,他们手上到底有什么动作,南瓜饼没看清。当时他紧张坏了,小桃红也一样,看见两个陌生男人,吓得直哆嗦。尤其块头大的那个,看起来像凶煞。小桃红拉着南瓜饼,想溜走,南瓜饼又怕暴露,只好哆嗦着藏在那儿。大约半小时后,两男人打开了车门,南瓜饼暗暗叫出一声,并很快捂住小桃红的嘴。

  他们吃惊地发现,刚才还在车下激烈拥吻的华英英跟向树声,此时竟像面条儿一样软在车里。两个男人分别抱着他们,将他们从前排移到后排。大块头跟另一个男人悄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就朝自己的车子走去。几分钟后,后面的男人钻进驾驶室,开走了那辆车。

  钟涛听到这,心头猛地一震。尚大同也惊出一身汗,原来事实竟是这样!

“当时车里的人是活的还是死的?”钟涛追问。

“这个不好说,我就看见他们身子发了软。”南瓜饼这才意识到害怕,之前他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审计局长向树声,是菲可后来跟他说的。他也没想到向树声跟华英英会死在车库,事发第二天,他在清江大街吹牛,将那晚看到的情况说给了菲可,然后就带小桃红到重庆看她奶奶了,没想刚回来,就被菲可逮到。

“那,他们是光的还是身上穿衣服?”钟涛想了一会,又问。

“这……”南瓜饼吞吐着,像是记不清了,不过很快他又说:“男的没看清,女的绝对穿着,后面那个男人抱她时,我还看见她的裙子裸了下来,露出了……”

第47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7)

“露出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我说了,你又要教训我。”南瓜饼不怀好意地说。

  至此,钟涛算是明白了,向树声跟华英英是被人谋杀的。有人利用他们之间的私情,巧妙地制造了这起死亡案,最后嫁祸给汽车,让人误以为是汽车尾气产生的一氧化碳中毒!

  钟涛将情况汇报给郑春雷,郑春雷也是一脸震惊。

“当时他们只是处于昏迷状态,到车库后才中毒死亡的?”郑春雷问。

“这个很难说,也有可能在码头上他们就已中毒死亡。”钟涛道。

“不是说只有半个小时吗,车内空调能排出那么多一氧化碳?“

“不排除有人往车内放毒气。”

“你的意思是?”郑春雷紧起眉头。

“当时两个男人手上有动作,天太黑,南瓜饼没看清,我怀疑他们是往车里放毒。”

“放毒?”郑春雷越发震惊,紧着又问:“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有线索没?”

  钟涛摇摇头,尽管南瓜饼描述了不下十遍,他脑子里还是一片乱,无法对这两人有个清晰的判断。

“车子从码头径直开到小区,小区保安难道认不出开车的人?”郑春雷忽然提出一个问题。

“是啊,怎么把这个疏忽了!”尚大同也受到启发。

“他们跟保安一定是串通好的!”钟涛兴奋地叫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

“干什么去?”郑春雷问。

“找保安啊,他是这案的关键。”

  郑春雷跟尚大同相视一笑,郑春雷冲钟涛说:“你慢了好几拍,尚政委已派人找了,遗憾的是,保安早走了。”

“走了?!”钟涛失声叫道。

  尚大同重重地点头。

  原来尚大同早就怀疑当晚丽水花园值班的门卫和保安,暗中派人调查过几次,蹊跷的是,一位名叫李凉的门卫7月11号突然以家中奶奶病危为由,请假离开了丽水花园。现已查明,李凉来自甘肃凉州,是凉州张义山区的一名打工仔。7月10号他是夜班,负责丽水花园西大门的值班。丽水花园共有三个门,西大门晚上是不开的,只留一名门卫值班。

“一定是他!”钟涛道。

“放心,我们已通过甘肃警方,正在协查李凉,估计这两天就会有消息。”尚大同道。

  钟涛纳闷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盯住尚大同,弄半天,尚大同也在耍他。向树声一案根本就没停,停的只是谭伟那边,尚大同这边,却在紧锣密鼓地展开调查。

“好啊尚政委,连我都不相信,那还找我来干什么?”钟涛忽然就不开心了。

“你不是有连环案要查么,这跟怀疑是两码事。”尚大同解释道。

“钟涛同志,你不要有想法,是我让尚政委这么做的,有意见,冲我提。”郑春雷起身,面色和蔼地替尚大同解围。他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说:“这也是情况所迫,这两起案子,原本可以合并在一起侦查,但目前情况不允许,只能兵分几路,各自突破了。”

  钟涛也只是闹闹小性子,目前彬江的形势,他看得比谁都清,特别是他们公安内部。刚才汇报的时候,他还就小桃红反映的情况,向尚大同和郑春雷提了建议:“公安队伍再不整顿,不只是给公安抹黑,是给整个干部队伍抹黑。吃拿卡要,赌博嫖娼,公安占全了。”

  郑春雷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记忆中,彬江公安队伍不是这样的,那是一支素质过硬干劲十足的队伍,怎么?

“这事留待以后吧,眼下精力还得集中用在办案上。”他说。

  郑春雷要求尚大同,围绕南瓜饼提供的线索,迅速查到那两个人,同时对丽水花园保安队伍再行调查,看有没有人知道李凉的下落。

“动作一定要迅速,而且要保密。”他强调道。

  尚大同郑重点头,同时他提出一个要求,对二大队大队长谭伟采取措施:“这个人如果不控制,侦查工作很难开展。”

  钟涛也插言道:“是啊,很多问题都出在他身上。”

  郑春雷沉吟一会儿,道:“现在还不是控制他的时候,就让他留在外面,他在外面活动,对你们有好处。”

第48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8)

  从郑春雷那儿出来,尚大同问钟涛:“陶陶跟你联系没,她在那边咋样?”

  钟涛摇头,郑春雷不满道:“人我是交给你了,但一定要加强教育,不能放任自流。

“政委你什么意思?”钟涛感觉尚大同话里有话。

“我什么意思,向树声一案,现场是她跟钟涛查看的,很多疑点,为什么到现在不汇报?”尚大同说。

  钟涛不语了,这也是他的心病所在。他一直暗暗期望,陶陶能把那天看到的想到的说出来,时至今日,陶陶对向树声案只字不吐,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早上五点,钟涛还在睡觉,尚大同打来电话,声音发急地说:“快起床,有行动。”

“什么行动,半夜三更的。”钟涛有点懒床,昨晚审讯钱立勇两口子,熬到了深夜三点,回家还没两个小时。

“动作利落点,光子藏身的地方找到了。”尚大同在电话那边说。

“找到了?!”钟涛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床来,迅速往身上套衣服。二十分钟后,他已驾车赶到清江大桥。尚大同带着一干人,等在那儿。钟涛跑过去,悄声问:“哪里来的情报,别让人忽悠了。”

  尚大同白他一眼,也是悄声道:“菲可提供的消息,我在那边派了人,半小时前接到电话,光子跟一男一女住进了吴化招待所。”

“半夜三更的,他们从哪里来?”

“这个还不大清楚,你带人马上赶往吴水,吴水那边有人配合,记住,光子归案后,就在吴水审,别带到彬江来。”尚大同叮嘱道。

  尚大同早年是吴水县公安局长,吴水算是他的老根据地,光子敢往吴水去,算是自投落网。

  车子在路上疾驶一个多小时,赶到吴水时,天已透亮,曙光普照着大地,从酣睡中醒过神的大地看上去宁静而又安详。

  吴化招待所位于吴水县城关第一小学边上,招待所后面,便是吴水最大的国有企业吴化集团,这些年企业不景气,厂子处于半停产状态。吴水县公安局副局长老刘等在小学门口,看见钟涛,快步迎过来:“人在318房间,光子跟一女的住一间,另外那男的住319。”

“招待所还有什么人?”

“店里一共住着36名客人,三楼居多。”老刘说。

“打听清楚没,那一男一女什么人?”钟涛皱起眉头问。

“男的已调查清楚,是艾美格尔驻江东销售公司副总经理,深圳人,姓邓,女的不清楚,好像是个模特。”

  艾美格尔,模特?这两个词瞬间让钟涛想起许多事,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马上布控,三个我全要!”他跟刘副局说。

“楼上已布控完毕,难度在于那个姓邓的,我们怀疑他手里有枪。”

“319边上住什么人,能不能把他们转移了?”

“住着几位小姐,是蓝天洗浴中心的,这帮小姐不好做工作,叽叽喳喳,一叫就全完了。”

“派人把住那门,不能让她们出来。”钟涛一边说一边指挥自己的人在楼下四面埋伏,同时切断学校这条路。如果罪犯逃出招待所,冲进学校,后果不堪设想。

  几分钟后,一切工作就序,钟涛带上五名防暴队员,往三楼去。刘副局带着另一干人,往楼后面的厂区去。一场抓捕战役悄然打响。

  钟涛摸到三楼,猛感觉情况不大对头。楼道里有股令人窒息的沉闷,隐隐的还夹杂着一股异味儿。他看见了老刘布在暗处的人,两个警察化妆成清洁工,正在四楼装模作样清理痰盂。三楼到四楼的通道处,一位化妆成服务员的女警把守着,加上楼下大厅看到的几位,楼内布控的警察,应该不下六位。但是整个三楼的长廊,却看不到人影。318和319在楼道最里,好在楼道那一端没开窗户,不过钟涛还是一眼看见了卫生间的位置,卫生间离318很近,跟319也就隔着一房间,那房间想必就是小姐们的宿舍。钟涛暗自责怪老刘,为什么不在卫生间布防?他蹑手蹑脚摸到卫生间,发现窗户都合着,没有损坏的痕迹,心里略略松下一口气,可是很快,他的心又提紧。原来他发现,老刘他们不敢打扰的317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好像听不到人声。

第49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9)

“不好!”钟涛暗叫一声,示意跟在后面的人,五个防暴警察迅速分成两路,三个把在了318门前,两个跃向319。凭感觉,钟涛觉得老刘被人耍了,他也被人耍了,哪有这么安静的抓捕现场啊。

  钟涛一扭头,示意冲进去,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五位防暴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冲了进去!

“不许动!”钟涛听见霹雳般的一声。

  随后,他就呆了,木了。319空空如焉,哪有什么姓邓的?318倒是有人,但是谁也没想到,光子死了!

  赤身裸体死在卫生间!

  后面紧跟进来的警察正在手忙脚乱抢救浴盆里的光子,钟涛走过去,伸手一摸,暗淡地说:“不用忙活了,人死了有两个小时。”

  再搜,整幢楼都找不到姓邓的和那女人的影子,两间屋子的窗户完好无损,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再说既或动,也很难从窗户逃走,这家招待所的窗户外面都是加了钢筋条的。

317的小姐们倒是在,睡得一个比一个踏实,警察扯着嗓子将她们喊醒时,她们一个个揉着眼,蓬头垢面地问:“出了啥事啊,不让人睡觉。”

  一问,她们对昨晚这楼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先生,我们很辛苦的,回到宿舍,就想睡觉,请你别打扰我们好不?”有个年龄稍大一点或许是领班的小姐嘟嚷了一句,又倒头去睡了。钟涛知道问不出什么,留了两个警察做笔录,其余人忙着打扫战场去了。

  忙活了一上午,最终一无所获,除了光子那具尸体,什么线索也没查到。钟涛判断,早在吴水警方得到消息时,姓邓的就已同那女人逃走了。

“消息是从哪来的?”钟涛问老刘。

  老刘抹了把汗道:“有人打119提供的线索。”

“电话查过没?”

“查了,是公用电话。”

  看来,报案者只是想通知警方去收尸!

  按照郑春雷的指示,钟涛没将光子的尸体运往彬江,他让刘副局立刻组织尸检,一有结果,立马通知他。刘副局嗯了一声,这场抓捕战,让刘副局失尽了面子,一时,竟不知道跟钟涛说什么。

  钟涛宽慰似地拍拍他的肩:“没事,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话虽这么说着,钟涛心里,却是压不住的一股窝囊气。对方实在是太张狂,杀人灭口,居然还敢通知警方,可见他们的气焰有多嚣张!

  几乎同时,市长范宏大跟地产商腾龙云之间,也暴发了一场战争。

  近段日子,腾龙云跟范宏大本来是相安无事的,范宏大没找腾龙云,腾龙云也没空找范宏大,谁知两天前,腾龙云突然听到消息,范宏大跟邱兴泽正在暗中操纵,打算将龙嘴湖B12那块地给肖震九,肖震九就是那个在汤沟湾开发丽晶园的小九子!

  腾龙云愤怒了,好哇,姓范的,你口口声声讲哥们义气,讲患难与共,我姓腾的还老老实实信着你的话,没想你这么快就过河拆桥,想甩开我腾龙云,没那么容易!

  他姓肖的算什么玩意,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就是仗着他姐姐那张脸,拿他姐姐卖脸的那点钱来玩房地产,你居然也……

  腾龙云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并没立即发作。他知道眼下形势对他不利,且不说公安这边对他动手动脚,单是他跟范宏大的关系,也到了非常危险的边缘。他还听说,黄金龙之前暗中找过范正义,锦秀花园所以能在短短几天全部售出去,全归了范正义这个老狐狸。

  老的小的合起来算计我,好,既然你们不仁,也休怪我腾龙云不义!

  就在当天,腾龙云突然将龙嘴湖A8到A11四个工程段的八家工程公司全部撤走,第二天,又将彬江广场中天大厦和彬江科技城的工程全部停工。这六项工程,特别是中天大厦和彬江科技城,是彬江市今年的重点项目,工程进度是按日计算的,方方面面的目光都聚在上面。工程刚一停工,产生的震撼效应立刻让范宏大发了慌。

  范宏大停下手里的工作,紧着就开始找他,哪知,这一天的腾龙云关了手机,办公室电话没人接,家里电话也成了聋子。范宏大找了一上午,差点就要动用公安了,最后才从庞壮国那儿得知,腾龙云带着那个名叫小甜甜的妖女,去水天山庄避暑了。

第50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10)

“娘的,他倒是懂得享受!”范宏大心里恨恨骂了一声,忍辱负重往水天山庄去。

  水天山庄也是腾龙云的产业,彬江大一点的地产商,都有这样的产业,比如黄金龙的龙凤山庄,比如华英英的凤鸣山庄,就是死去的周晓芸,去年也搞了个香山庄园。这些山庄,范宏大都不陌生,可以说,他时不时地会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到这里视察一下工作。视察这个词多好啊,范宏大真是感谢这词的发明者。它能让很多摆不到桌面上的事变得名正言顺,变得冠冕堂皇。可惜,今天他不能用这个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警车开道,记者簇拥,大张旗鼓地来到水天山庄。

  今天他只能偷偷摸摸,为了防止让吴柄杨他们听到,他连自己的车都没坐,让庞壮国叫来一辆悍马。

  车子在离水天山庄五十米远处的石狮子前停下,司机问:“要直接开进去吗?”

  范宏大的思绪回到现实中,看了一眼茫茫苍苍的蛇女峰,像是疲累至极地说:“算了,就在这儿等吧。”

  于是就等。

  范宏大原想,出不了五分钟,腾龙云就会屁颠屁颠跑出来,满脸堆笑地给他陪不是。哪知,腾龙云让他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让范宏大对腾龙云彻底寒了心,让他对自己也寒了心。我怎么就能让这么一根藤缠住呢?腾龙云带着那个不见妖冶不见风骚却仍然让人想多望几眼的小甜甜虚张声势从山庄里迎出来时,范宏大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心里响了一声。

“是该用利刀斩断这根藤的时候了!”

“宏哥啊,啥风把你给吹来了?”腾龙云笑得很夸张,声音也很夸张,他没叫市长,直接唤了宏哥。

  范宏大哈哈一笑:“我说到处找不到你,原来跑这儿金屋藏娇了。”说着,目光恶毒地剜了小甜甜一眼。只一眼,范宏大就断定,这女人绝不寻常。

“哪敢,宏哥,我这是跑来躲债了。”

“债?你龙老弟也有让人逼债逼到笼子里的一天?”

“你还说呢,六家工地几千号人找我要碗吃,不给钱,他们就敢剁了我。”腾龙云说着,也干笑出几声。

“宏哥,借个地方说话。”腾龙云借握手的空,悄声跟范宏大嘀咕道。

  两个人各怀心事,望住前面一大片空地。

  这空地当时是以补偿的方式划给腾龙云的,共计二百多亩,腾龙云曾经的承诺是在这里修一所残疾人康复中心,外加一所智障儿童培训学校,算是公益事业。这里山清水秀,空气宜人,让那些饱受生活艰辛的残疾人和智障儿童到这里生活和学习,是再好不过的。然而,如今合同期已过了两年,也不见腾龙云有什么动静。有几次,范宏大都想问问这事,但一直张不开口,今天,他要张这个口了。

“腾大老板,这地圈了有六年了吧?”范宏大依旧笑呵呵地问,看不出他笑里藏着什么。

“六年零两个月。”腾龙云并没意识到范宏大问这话的意思,他还以为,范宏大是奔中天大厦还有彬江科技城而来。

“什么时候动工啊?”范宏大又问了一句。

“动工?”腾龙云纳闷地望住范宏大,忽然就想起曾经的承诺,哈哈一笑:“宏哥,怎么想起这事来了?”

“不想不行啊,眼下有人逼我,非要问这块地怎么还不见动静。我搪塞了几次,实在是搪塞不过去了。”

“逼你,宏哥真会开玩笑,在彬江,谁敢逼宏哥。”范宏大故意道。

“我想也没有,但有些人就是胆大妄为,刀架到你宏哥脖子上了。”范宏大突然压低声音,装出一副沉重的样子。

“那他是吃了豹子胆!”

“吃什么不知道,刀既然伸了过来,你宏哥就得有所表示,是不是啊龙老弟?”

  腾龙云这才听清范宏大的弦外之音,他努力抑制着自己,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宏哥有何打算,说来听听。”

  范宏大又是一阵大笑:“我哪有什么打算,这不,今天专程跑来问问你,中心和学校,啥时开工?”

  腾龙云的心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黑血立马要淹没他。啥人最狠,官员!啥人最毒,最不讲信用,也是官员!腾龙云从出道到现在,打交道最多的,是官员,起家发财,靠得也是官员。但骨子里最恨的,还是官员!

第51节:第五章 暗自较量(11)

  他们吃人不吐骨头啊,吐出的全是黑血,你的血,在他体内循环了很久,榨干了营养,然后再吐还给你。

“宏哥开玩笑吧,我目前这样子,哪还有能耐修那些。”腾龙云强忍住心头的暴怒,脸上再次挤出一层谄媚的笑。

“龙云啊,这次可不敢开玩笑,他们快要把我逼疯了,你想想,最近出了多少事,事事都让人揪心。我是想把它们消化掉,控制在内部,但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太多了,龙云,我压不住啊。就在昨天,有人还质问我,连环杀人案为什么到现在破不了?”说到这儿,他故意停下,目光阴险地对住腾龙云。

  腾龙云头上起了汗,他已清清楚楚看到范宏大的动机,原以为范宏大会求着他,会……谁知?

“高处不胜寒,理解,理解啊。”腾龙云边擦汗边调侃,调侃完,又不甘心地说:“死几个人有啥了不起,人家要杀人,你市长能阻拦得住?”

“他们可不管这些,有人硬要怀疑我包庇凶手。”范宏大的话越发直接。

“扯什么淡,难道他们知道凶手是谁?”

“好像知道。”

  腾龙云定定望住范宏大,这位平时的宏哥宏老板,今天真是居心叵测啊。范宏大也毫不退缩地正视住他,两个人脸上虽都挂着笑,那层笑后面,却是刀,是剑。

  范宏大泰然自若的样子终于让腾龙云先败下阵来,硬撑着说:“宏哥,这话扯远了吧,杀人案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谈这个,不谈这个。”

  范宏大也没穷追猛打,他说话喜欢点到为止,况且也没必要把腾龙云逼绝路上。只是让他懂得,不是哪个人都敢跟他范宏大叫板的!吃饱了肚子转过来掐娘,他范宏大眼里容不得这种小人!

  还是那句话,他要让腾龙云规规矩矩,别动什么歪脑子。

“龙云啊,你也是滴水不漏的人,怎么能请楚广良那样的人吃饭?”冷不丁的,范宏大又说了这么一句。

  腾龙云当下就像是被火烫了般:“我请楚广良吃饭,宏哥,绝没有的事!”

“龙云,你这样说话,就不够意思了。”范宏大呵呵一笑:“不管有没有,我都得提醒你,楚广良那种人,根本就不讲规则,有的没的跟你乱说一通,到时候,怕是收不了场啊!”说完这句,范宏大也不管腾龙云头上的汗有多少,身子一转,先往水天山庄去了。

  腾龙云像是连挨数棍,让范宏大彻底击懵了,呆立很久,才惶惶跟来。这时候,他已经知道,三大工地停工是个严重错误,他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到了贵宾室,范宏大就不拐弯抹角了,刚才温泉边一番较量,他已摸准了腾龙云心思,你还是弱,跟我较量,你还差了点。范宏大边想,边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龙云啊,我想来想去,这块地,你还是退出来吧,交给别人开发。”

“退出来?!”腾龙云大吃一惊,这话太离谱了,他纵是有天大的想象力,也不会想到范宏大会逼他退地。

“宏哥,不会是开玩笑吧?”腾龙云脸上已没了表情,方寸早已大乱。如果说刚才在温泉边,他还有能耐跟范宏大斗一会,这阵,他连招架的力量都没了。

  范宏大板起脸,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让老钱他们办手续。”

“宏哥,你——”腾龙云目瞪口呆,啥叫个狠,这时他才明白,世上最狠的,不是哪个人,而是权力!范宏大凭什么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又凭什么敢说这种于情于理都不通的混帐话?

  他是市长!

“宏哥,没回旋的余地了?”尽管如此,腾龙云还是抱了一线希望,他甚至想,如果范宏大以三大工地开工为条件,来跟他谈这块地,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二百亩地的价值,目前还显现不出来,但腾龙云坚信,三年后,不,用不了三年,这二百亩地,就会价值连城。因为有确切的消息,吴水将撤县建市,而且一条高速公路将从盐水坪通过,到那时,这地上的每一粒土,都是金子!

“宏哥——”腾龙云又叫了一声。

  范宏大起身,要说的话已说完,再坐下去,就没丝毫必要。临走,他没忘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话:“腾大老板,如果你觉得中天大厦和科技城有难度,也可以跟我说,这两个工程,不比龙嘴湖,竣工日期一天也不能推后。”

  直到范宏大走了很久,腾龙云还楞在沙发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我不是胜券在握吗,不是可以像拿捏蚊子一样拿捏他吗,怎么?

第52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1)

  第六章

  明枪暗剑

  中天大厦和科技城两大项目恢复开工的第二天,范宏大接到市委秘书处电话,说柄杨书记请他,让他去一趟市委。

  往常,吴柄杨要是有事,是直接打电话给他的,最近一段时间,吴柄杨老是让秘书处通知他。这个变化让范宏大心里不舒服,不舒服却又没有办法,谁让他是二把手呢。

  来到市委,秘书告诉他,柄杨书记等在三楼会议室。范宏大怀着极为不快的心情上了三楼,电梯间意外碰上曾丽。这一天的曾丽穿得十分艳,玫瑰红的长袖衬衫,照得整个电梯间红彤彤的,下身着一条墨绿色长裤,衬托得她身材很修长,人也年轻不少。范宏大对曾丽影响不是太深刻,只是听庞彬来和梁平安提起过几次,说这女人很有城府,似乎两个男人为她还有争风吃醋的心理。今儿个这么近距离地遇到,范宏大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曾丽倒是落落大方地喊了声范市长,热情而又到位地跟他打起招呼。范宏大一边出电梯一边说:“最近很忙吧?”

  曾丽浅浅一笑:“不忙,吴书记找我,谈了件事。”说完,就礼貌地点点头,钻电梯里去了。

  范宏大站在那儿,失神地想了一会儿,吴柄杨找曾丽,会谈什么事呢?

  进了会议室,才发现在家的常委都在,包括邱兴泽和王华栋两位副市长。见他进来,邱兴泽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没起,用眼神给他传递歉意。范宏大心里为邱兴泽记上一笔帐,嘴上却热情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吴柄杨示意他坐,范宏大瞅了眼座位,吴柄杨边上有空位,当然是给他留下的,邱兴泽边上也有空位,是前政法委书记坐过的。他想了想,两个座位都没坐,就近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郑春雷对面。

“今天临时召集大家来,也没啥重要的事。”他刚一落座,柄杨书记就拉开了话头,“刚才接到省委秘书处电话,明天省上要来两个考察小组,一个是省人大张副主任带领的考察组,重点考察我市的环保工作。另一个是省审计局组织的专家组,深入我市检查指导工作。两项工作都很重要,我们一定要做好接待和汇报工作。时间很紧,我跟秘书处的同志简单商量了下,拿了个意见,大家听听,如果没什么不妥,就抓紧落实。”

  一听是省审计局组织的专家组,范宏大脑子里轰一声,莫名地就慌张起来。

  柄杨书记接着又说:“省人大这边,由我亲自陪同,相关部门的同志参加。审计局这边,由宏大同志陪同,秘书处已通知审计局,让他们提前做工作,具体细节宏大下去之后再协调。今天要强调的是,这次省上没提前通知,证明已经对我们的工作有了意见,我个人要对省领导做检讨,我们这个班子,也要做好检讨的准备。既要热情周到地搞好这次接待,更要实事求是把工作中的不足和缺点汇报上去,批评不要紧,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个好的心态,要敢于接受批评,敢于面对工作中的不足。”讲到这儿,吴柄杨停顿下来,目光冷嗖嗖地扫了一眼会场,大家都以为他还要讲下去,邱兴泽几个仍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着,吴柄杨却来了个急刹车:“多的话就不说了,时间紧,任务更紧,大家分头下去准备吧。”

  完了?范宏大惊诧地抬起头,他还正在琢磨,该怎么推翻吴柄杨的建议,让他陪同孟旷生,这不明摆着给他难堪?没想吴柄杨一个急刹,就给会议划了休止符。

  他刚要张口,又听吴柄杨说:“兴泽同志留一下,其他同志可以回去准备了。”

  霸道,真是霸道!

  范宏大怎么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记不清了,能记清的,就是这一天他心里充满了愤怒,充满了不安。有一刻,他甚至拿起桌上的电话,想打给邱兴泽,质问他开会为什么不提早通知他,怎么能赶在他前面跑到市委那边去?号拨一半,忽然想起邱兴泽还被吴柄杨留在市委。

第53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2)

  他留下邱兴泽做什么?

  猛然的,范宏大又想到这问题,联想到之前电梯口遇到的城府女人曾丽,一连串的问题跳出来,满满地灌了他一脑子。

  第二天,审计局长孟旷生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就来到了彬江。范宏大这一天是格外的谨慎,而且周全,不到七点,他就来到彬江宾馆,一看苟天晓他们都在,范宏大说:“开个短会吧,看看哪儿还有疏漏,提前弥补了。”苟天晓便紧着通知人,七点半钟,短会在二楼会议室召开,秘书长苟天晓把昨晚准备的汇报材料简略说了一遍,范宏大点点头,感觉材料没啥问题,苟天晓准备材料,在彬江堪称一绝,他的一支妙笔不但能生花,还能生果。很多看似平常的工作,到了他笔下,就生动起来,典型起来,而且总能与当前的中心工作沾上边。这是种功夫,不长期在宣传这个口磨炼,达不到这种境界。副秘书长老秦将接待标准和房间准备情况做了汇报,范宏大打断老秦:“就安排一间套房,不妥吧?”

“宾馆一共四间套房,一间屋顶漏水,正在处理,两间住着客人,目前空的就这一间。”老秦说。老秦这阵子看上去很憔悴,以前干净利落的一个人,最近老是收拾不整洁,胡子也不剃,头发更是乱得没有形,大约昨晚又跟老婆闹了不愉快,这阵青肿着两眼,样子潦倒而粗糙,让人看了同情。范宏大却丝毫生不出同情心,他知道老秦由满面春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苟天晓的战果,据苟天晓汇报,老秦那位贤内助、市一中教导主任,如今不贤了,她已找了不下五次妇联,还把老秦那位相好,自来水公司姓姚的女会计也告到了妇联,听说那位女会计正跟丈夫闹离婚呢。离婚好,那边一离婚,这边就更有好戏看。

“住着多大的客人,不能腾出来?”范宏大火道。

“是招商局请来的两位客人,听说下一步要在彬江投资。”老秦解释。

“乱弹琴,轻重缓急都搞不清?”

  老秦没再说什么,匆匆忙忙出去了,范宏大又把目光对住刘亚平:“你这边呢,准备得怎么样?”

“是按秘书长的要求准备的。”刘亚平不冷不热说了一句。

“那好,今天的接待和汇报以苟秘书长为主,我希望大家站在全局观念上,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有问题及时沟通,无论是汇报还是接待,都要有一盘棋思想。”

  苟天晓受宠若惊站起来:“市长,这不妥吧,还是以亚平局长为主。”

“推什么推,就这么定了。”说完,范宏大起身离开会场。

  刘亚平默无声息地起身,满怀心事往楼下去。

  九点整,车队驶进彬江宾馆,范宏大在一干人的簇拥下,满面笑容地朝孟旷生迎去。谁知孟旷生刚下车,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了。

  孟旷生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谢华锋!

  这太意外,太让人惊讶了。范宏大立在那儿,楞楞地望住谢华锋,居然忘了应该先跟刘亚平打招呼。

  苟天晓毕竟是眼尖的人,他对谢华锋的出现虽然也吃惊,但还没到失态的程度。见范宏大楞神,他赶忙过去,跟孟旷生握手寒暄,僵局才没出现,等范宏大从惊恐不定中回过神,谢华锋已经离开车队,钻上了前来接他的车子。

  这中间,刘亚平始终站在一边,既没急着跟孟旷生打招呼,对谢华锋的出现竟也视而不见。范宏大的心,就让这几个人给弄乱了,他们到底在玩哪一出?

  孟旷生此行,果然有备而来。上午召开的联席会上,孟旷生先声夺人,给范宏大先来一个下马威。在谈及目前彬江正在进行的土地审计时,孟旷生说:“审计部门是为经济建设服务的,也是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的,当前反腐倡廉仍然是我党的中心工作,在如何有效地遏止腐败,杜绝经济建设中的黑洞漏洞,审计部门任重道远。彬江市向土地腐败宣战,表明市委、市政府一班人已深刻认识到土地开发与出让中存在的重大问题。但是,审计部门没有尽好自己的职责,有负重托。我们这次来,就是调研审计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拿出具体意见,有针对性地帮助彬江市把这项工作开展下去。最近国家审计署已向我省下达审计令,要求对中央和省级投资的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进行全面审计,尤其针对土地开发整理项目实施核心的资金运作和使用问题,如有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等腐败行为,一经发现将严肃查处。”

第54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3)

  孟旷生接着讲道:“近年来,我省投入土地开发整理资金逐年增加,实施规模逐年加大。自2001年以来,我省先后累计投入土地开发整理资金18。9亿元,仅今年第一批省级有偿使用费全额投资的18个项目资金总量达4。6亿元,这是省级土地开发整理项目近年来投入最多、单个项目规模平均最大的一年。彬江市又是我省重点,占项目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六,彬江能否开展好这项工作,关系到全省大局。同时在土地开发和土地转让中,我省也暴露出诸多问题,省委省政府要求我们,结合这次对土地开发整理项目的审计,在全省展开一次土地大审计,凡是跟土地有关的项目,这次均进入审计范围。”

  范宏大默默垂下头去,他在仔细辩听孟旷生的每一句话,掂量掂量里面有多大的信息量,每个信息后面,又孕育着多少风暴。他虽是认为孟旷生在虚张声势,但孟旷生这番话,还是让他心生冷汗。

  难道中央真的要动真?

  孟旷生随后又道:“为了确保此项工作在全省范围内全面推开,省上决定,将彬江市作为试点,省审计局派出一支专家队伍,跟彬江的同志们一道担起此项重任,我希望审计部门的同志们能顶住压力,不负厚望,以科学求真的态度,知难而上的工作作风,将试点工作开展好。同时也期望,彬江市委、市政府能给予密切配合,共同完成这项神圣的使命。”

  会场上响起一片掌声,不大,但也不稀落。范宏大看见,带头鼓掌的,是审计局副局长刘亚平。

  接下来,省上来的专家队便兵分三路,跟刘亚平他们一道,进入角色了。孟旷生甚至没给范宏大一个摒弃前嫌的机会,脸上虽是挂着和蔼的微笑,说话间也是一口一个范市长,范宏大却觉,他笑奤下藏的全是刀。

  当天晚上,范宏大没陪孟旷生吃饭,不是他赌气,这种时候,他是不敢赌气的。是父亲范正义突然打来电话,让他火速赶往汤沟湾。

  将军楼那间硕大的办公室里,空气有点瘆人。范宏大进去时,整幢楼是没有灯光的,弟弟范志大告诉他,父亲不让开灯。范志大还告诉范宏大,中午到现在,父亲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谁也不让进。

“哥,不会出啥事吧?”范志大的语气很不安,脸上也是一副大难临头前的表情。

  范宏大没安慰弟弟,安慰不了,他的心里比弟弟还怕。

  两个人蹑手蹑脚上了楼,范志大说:“哥,你进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范宏大轻轻敲了敲门,父亲半天没有给他回声,范宏大不敢再敲,就那么站着。约莫十分钟后,门突然开了,范宏大吃惊地发现,开门的竟是一位女人,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女人的样子,凭感觉,女人应该在六十岁以上,短发,收拾得倒很利落。他望女人的时候,女人也惊讶地望了望他,但很短,像是不敢跟他对视一样,匆匆就将目光收回了。范宏大还在诧异,女人的脚步已经离去。

“你进来吧。”父亲在里面跟他说。

  范宏大不大甘心地又追着女人的背影望了片刻,直到女人完全消失,楼里传来山野回声一般空茫而幽远的脚步声,他才收住自己被女人扰乱了的心,规规矩矩走了进去。

  父亲坐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一层月光,这晚的月亮升得特别早,范宏大的车子还没开进汤沟湾时,就已看到瓷白瓷白的月亮挂在了天空。

“把灯打开吧?”范宏大感觉月光披在父亲身上很空远,好像把父亲拉在了另一个世界。

“坐吧。”

  范正义没理会他,范宏大只能坐下。坐下才发现,父亲面前摆着一盒子,形状极为古怪,像是年代久远的宝物。父亲总是有些稀里古怪的东西,大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偶尔地拿出来一件,就是某个人的一生。

  范宏大忽然想,这盒子一定跟刚才那女人有关。

“他来了?”父亲问。

  范宏大点头道:“来了。”

  这个他不用多猜,就是指孟旷生。

“你有什么打算?”

“爸——”范宏大像是张不开口。

第55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4)

“我问你有什么打算?!”范正义突然加重了语气。

  范宏大心里一悸,父亲这种态度,令他极不开心。他现在已经够烦够累,他多么渴望父亲能心平气和地跟他交流。

“没什么,顺其自然吧。”范宏大唉声叹气道。

“顺其自然?”范正义忽地绷紧身子,儿子的回答大出他意料,为一个孟旷生,他绞尽脑汁,连不敢动用的手段都动用了,儿子怎么能如此无所谓?

“宏大,这事马虎不得啊。”他忍住心中的不快道。

  范宏大没急着跟父亲做解释,

孟旷生的到来虽然令他不安,但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他心中,是有所准备的,相信孟旷生此行,掀不起什么波澜。他倒是对刚才那女人很好奇,她望自己的眼神,明显含着什么,尽管那一瞥很短促,范宏大还是牢牢记住了。

  她到底是谁,父亲为什么要黑着灯跟她坐那么长时间?按照弟弟范志大所说,父亲跟她,从下午坐到了现在。

  范正义也在揣摩儿子的心思。儿子今天的回答令他不快,现在是什么时候啊,他的心思怎么还能用在别处?

  范正义愁愁地锁上眉,如果说,之前他对儿子范宏大还抱有很深的希望,这阵,希望正在他心里一点点消退。人的一生,不管有多风光,结局不能输掉,结局一输,等于你这一生全没了。而范宏大现在就处在输的关口,可惜他自己意识不到。

  一个意识不到自己要输的男人,往往就是输得很惨的男人。范正义似乎先替儿子看到了可怕的败局。

  是的,败局!

  但他仍在挣扎,他想替儿子挽回败局,儿子一输,等于他这一生,也败了。

  千万不能败啊!

“我在问你话呢。”范正义不温不怒又问了一句,问这话的时候,他的心有点凉,目光也冷,尽管没开灯,他还是从儿子眼里读到了一层陌生。

“爸,刚才那位是?”范宏大仍被好奇驱使着,他的好奇心真是太浓了,刚才那女人死死地纠缠着他,令他无法搁下,她跟父亲,到底什么关系?

  范正义的脸猛就阴了、暗了,儿子这是在挑战他。

  范宏大并不知道,父亲范正义刚刚从省城回来。前市委书记孟旷生带着一大队人马来到彬江,立刻触动了范正义的敏感神经。范正义虽然只是一介草民,对官场,敏感程度却一点不亚于范宏大。

  彬江现在已经处在急流中心,紧跟着,就会掀起惊涛骇浪。这惊涛骇浪,就是冲他一家来的!可惜,儿子仍然被自大膨胀着,自以为是刚腹自用。可悲!

  范正义去省城,就是为自己的判断做验证。早在儿子范宏大去省城求见那人时,范正义就隐隐有了感觉,省城那人出了麻烦!他没理由避着儿子不见,就算儿子某些地方做得不周到,在他的身后洒下了不该洒的印迹,他也应该责无旁贷站出来,至少应该告诉范宏大,当收敛处则收敛。范宏大无果而返,范正义忽然就想,那人缩头了!弄不好,让别人咬住了脚。这段日子,范正义一边帮儿子灭火,小九子的丽晶园不是撤不了么,范正义咳嗽了一声,十二幢小洋楼便像茅草房一样被范志大扒了个底朝天,那场面,直看得王华栋等人目瞪口呆。随后,他又紧着打听那人的处境,消息果然令人沮丧!

  省城有人说,那人因为省城通往东州的高速公路,被建筑商坑了,从外地来的一家建筑商在拿到项目后突然撤资,让万众瞩目的“金东高速”成了一道夹生菜,此事很有可能要起连锁反应。范正义呵呵笑了笑,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啊。

  范正义还是找了他,一则,他想忠告对方,别把权力玩过了,再大的权力,也是别人授你的,不是你从娘胎带来的,惹恼了别人,轻轻咳嗽一声,你就被打回原型,不只是穷,穷上加罪。现在栽了跟斗,可不比当年,没谁能帮得了你。另外,也是想跟那人谈谈范宏大。范正义突然有个想法,让范宏大离开彬江,省城随便找个单位,安顿掉算了。久留必出事,这是范正义的认识。况且,范正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儿子范宏大在背叛他!

第56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5)

  背叛他啊!

  还记得黄金龙的锦秀花园么,范正义原本是打算豁出去的,要撤就撤得干净,一点把柄也不留。只要锦秀花园和丽晶园一撤,小产权房的矛盾便自然解决,这又是一张牌,范宏大如果能打好,是能翻过身的,弄不好还能借这张牌为自己赢得身价。这就是政治的奥妙,政绩是什么,政绩不是你真能干出多大的业绩,而是恰到好处地干出别人需要的业绩。投其所好,这就是政治场最简单最实用的法则。

  谁能想得到,一盘已经摆好的棋楞是让范宏大毁了。

  黄金龙真有那么大本事,能在一夜间将锦秀花园的房全卖了?天方夜谭!这种小把戏,瞒得了别人,瞒他范正义,笑话!他在锦秀花园走一遭,谁谱的曲谁写的词,最后由谁来唱,便一清二楚。范宏大暗中动用银行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就将那些滞留房安到了个人名下,他以为自己很聪明,这样就可以给王华栋制造麻烦,或者障碍,让王华栋陷在汤沟湾出不来。可他哪想到,比之龙嘴湖,汤沟湾只是一道小菜,或者,汤沟湾是导火索,目的,就是引发龙嘴湖。把汤沟湾这个导火索牺牲掉,你才有时间处理龙嘴湖。如此浅显的道理,他居然就看不明白。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撤掉小九子的丽晶园后,儿子范志大问他,锦秀花园怎么办?范正义只给了一句话:“谁拉的屎让谁自己擦!”

  这是句气话,但也是真话,范正义伤心的,不是儿子犯了低级错误,而是儿子背叛了他。他能容忍儿子们白痴一样在政治上栽跟斗,但决不容许儿子们在他面前耍小聪明,更不容许儿子们对他阳奉阴违。他冲小儿子范志大说:“你这个哥,走远了,志大啊,他跟咱范家,不是一条心。”

  这是他第一次在范志大面前把范宏大的身世点出来,他叫那个女人来,也是这档子事。他直言不讳地说:“你这个儿子,身上淌的简直是猪血!”

  尽管如此,范正义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见省城那人,只要能给范宏大留一条后路,他还是愿意奔走,毕竟,这四十多年,他是拿范宏大当亲生儿子养的。

  哪知省城那人跟他玩了空城计,让他在省城空等两天,最后等来一个电话,他忙,实在抽不出空。

“我操他姥姥!”一向说话很讲究的范正义那天骂了娘,骂得很凶。他在离开省城的时候,没忘给那人将上一军:“那你忙吧,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了。”

  随后,他就找到另一个人,小九子的父亲,一个同样跟他有生死之交的男人,说:“让你女儿离那人远点,他是鬼,是吸血虫!”

  那人的女儿叫蔡小艳,省电视台最漂亮的主持人。她进电视台,还是范正义出的力,没想,把鲜嘟嘟的一个大美人,送进了狼口!

  回来的路上,他就打定主意,再也不能顾及谁了,当务之急,是斩断一切伸向汤沟湾的黑手。

  汤沟湾才是他的大本营,是他的王国。

  这一天,父子俩谈得很不愉快,尽管范宏大最终也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但是,范正义显然失去了耐心,他只是淡淡地跟儿子说了一句:“回去吧,鞋在你脚上,该怎么走路,你最清楚。”

  三天后,省审计局派来的专家组终于查实,省国土资源局流入龙腾实业的3628万元,只有500万是应该拨付给龙嘴湖二号区的土地整理资金,其余3128万,竟是国土资源局从别处截留的土地整理资金,国土资源局巧立名目,将这笔钱分三次转入龙腾公司帐上,由龙腾公司进行操作,具体用在龙嘴湖十六号区的开发上。

“这是典型的挪用公款行为,高达三千万元的土地资金被非法挪用,证明彬江国土局群众的举报绝非无中生有,相信深查下去,还会挖出更大的黑幕。”情况通报会上,省审计局专家组组长徐文喜说。

  吴柄杨心情沉重,从孟旷生他们到来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接受这一现实的准备,可是,当徐文喜言之凿凿将审计结果公布到会上时,他的心里还是惊了几惊。三千多万啊,这才是第一笔,如果深查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第57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6)

“大家谈谈看法吧。”吴柄杨环顾了一眼会场,今天这个通报会,是在审计局副局长刘亚平的请求下召开的,按原计划,在最后结果核实前,消息一律保密,不得外传。可是刘亚平再三说,现在越捂越黑,对工作也越不利,只有层层揭开盖子,关于彬江土地违法违纪案,才能一步步查得水落石出。在征求了郑春雷他们的意见后,吴柄杨决定挺而走险,先期召开这次通报会。

  其实会议之前,他就得到消息,有关国土资源局跟龙腾实业的幕后交易,还有具体分红办法,省审计局早已心中有数。这得归功于审计师谢华锋。向树声案突发后,审计师谢华锋并没神秘失踪,是刘亚平为了保证审计令能畅通,大胆建议,将谢华锋秘密转往省城,跟徐天喜他们一道进行资料分析及帐务清查工作。谢华锋在前期审计中,掌握了大量资料,并且秘密获取了一张磁卡,该卡可以说是腾龙云的命根子,上面纪录了龙腾实业这些年做假帐,帐外设帐的全部犯罪事实。吴柄杨尽管不知道这张卡从哪而来,但他明白,这张卡在谁身上,谁的生命就有危险。出于多方面考虑,他还是答应了刘亚平的请求,亲自坐车将谢华锋送到了省城,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做到铁证如山。

  看来,谢华锋并没辜负大家的厚望。

“从目前审计情况看,国土资源局资金管理混乱,私设小金库情况严重。除已经审计出的三千多万外,还有两千五百六十万去向不明。另外,我们在审计中发现,国土资源局将国家明文规定专款专用的土地整理资金、土地出让金用于投资、炒股、购置小车、修建办公大楼等,性质十分恶劣。我们请求,在依法审计的同时,纪检或反贪部门适时介入,对触犯法律的行为予以坚决打击。”副局长刘亚平说。

  郑春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范宏大,今天这会,他是做足了准备的,但,在范宏大表态之前,他还是强迫自己沉默。他倒要看看,范宏大如何应对今天这局面。

  万万没想到,范宏大今天的姿态很高,高得完全超乎郑春雷和吴柄杨的想像。未等刘亚平把话说完,范宏大便接话道:“既然有问题,就深查,这点上,我完全同意市委的决定。同时也请求省上来的专家,本着高度负责的态度,实事求是将国土部门的违纪违法行为查清查实。至于需不需要纪检部门介入,要依据案情进展情况,由市委研究决定。不管怎么,这次审计决不能走过场,一定要按照国家审计暑的统一部署,打好这场审计攻坚战。”

  郑春雷听了,不禁眉头一皱,这个人真是能沉得住气啊。

  鉴于范宏大已表态,吴柄杨总结性地说:“会议之后,彬江审计局要在省专家组的领导和指挥下,再接再厉,一鼓作气,按原定计划,对国土部门及相关的房地产企业进行一次全面审计,查出问题,及时汇报。市委将密切关注审计进程,对审计中发现的违规违纪行为,坚决予以查处,触犯法律的,将依法追究当事人的法律责任。”

  为了不把气氛弄得过紧过僵,吴柄杨又接着道:“同志们,彬江改革开放已走过二十多年的辉煌历程,这二十多年,彬江经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进步,各项事业蓬勃发展,经济社会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当前,在构建和谐社会的大目标下,彬江经济又一次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在发展中完善,完善中前进,这是我们提出的一个总方针、总策略,审计部门作为经济建设的主力军,担负着艰巨而光荣的使命。这次审计,一方面要做到数据翔实,证据确凿,揭示出在土地管理、土地出让金使用及土地开发整理资金使用过程中的问题,曝光重大项目的漏洞,使贪脏枉法者落网。另一方面,更要揭示问题背后的深层原因和普遍规律,推动问题从根本上得以解决,以促进经济社会的协调和持续发展。”

  在讨论第二步如何行动时,市委书记吴柄杨跟纪委书记郑春雷发生了争执。是在会后,地方还是九江饭店2010房间,郑春雷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激情勃勃地说:“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事实,是该纪委出拳的时候了,我建议,立即对国土资源局两位局长采取措施,双管齐下,效果一定会好。”

第58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7)

  吴柄杨不说话,沉吟好久,缓缓摇了摇头。

  郑春雷不解,一走出会场,柄杨书记的脸色就变了,不是变得自信,而是变得令人无法揣测。半天,他低声道:“柄杨书记,同志们都做好了准备,等你表态呢。”

“准备,你们做好了什么准备?”吴柄杨突然抬起头,反问道。

“现在单独依靠审计局的力量,不可能做到深挖细挖,纪委和反贪局这两只拳头,是该打出去了。”

“打谁?打钱焕土还是打梁平安?”

“这……”郑春雷像是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心头暗暗一震,紧着又问:“柄杨书记,该不会上面又有啥指示吧?”

  吴柄杨苦苦一笑:“我说春雷啊,你不是说不犯急么,怎么今天反倒催着我了?”

“柄杨书记,不是我犯急,我是怕中间有变化啊。”郑春雷道出了内心的不安与担忧。刚才的会议上,专家组已经扯出了诸多人,这节骨眼上,什么变故都有可能。

  吴柄杨再次选择沉默,手里捏着一支笔,不停地转来转去,看得出,他的担忧一点不比郑春雷少。但是,他是市委书记,是彬江这艘大船的掌舵人。这个时候,他考虑更多的是彬江的稳定,而不是单纯地挖出几个腐败分子。当然,对腐败分子,吴柄杨照样恨之入骨,铲除腐败的决心绝不比郑春雷差。问题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跟孟旷生单独交流过,他陪省人大的领导视察彬江环保工作,张副主任无意间给他漏了这么一句:“老吴啊,听说你到彬江,把重点精力都放到治理土地腐败上了,反而对其他工作,不怎么重视。”吴柄杨赶忙说:“都是传言,彬江土地方面,问题相对多一点,我们在工作上,也是相对倾斜了一点。”

“倾斜是应该的,中央铲除腐败的决心很大,这项工作不能放松。但是,治理是为了更好的发展,你毕竟是市委书记,不是反贪局长,工作要有轻重缓急。眼下彬江发展的步子慢了许多,很多该建的项目建不起来,该发挥效益的不能及时发挥,这样下去,怕是不太好吧?”

  张副主任尽管说得很委婉,说话时脸上还露着亲切和蔼的笑容,吴柄杨听了,却比批评还难受。

  张副主任一行,并没到市上准备的几个点去参观,就连彬江最大的污水治理项目——清江流域污水综合治理工程也没去实地考察,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龙嘴湖。在龙嘴湖十号区,张副主任望着土地风暴后逼迫停工的生物制品公司二期工程,无不遗憾地说:“这项工程应该在九月底完工,现在这么一闹,怕是年底也竣不了工。”

  张副主任刻意用了一个“闹”字,吴柄杨的脚步就困在了龙嘴湖。这个“闹”字,在高层领导嘴里,可不是随便吐出来的,尤其是对土地风暴和审计令这么庄严神威的事,怎么能用这样一个不严肃的字呢?后来吴柄杨就明白,对彬江展开的土地风暴,张副主任表面上肯定并支持,心里,却是颇有微词。联想到他回宾馆后的一句话,吴柄杨就断定,张副主任此行,目的并不在检查环保,是借检查之名,跟彬江方面打招呼啊。

  第一天视察完,回到宾馆,张副主任先是约见了市长范宏大,随后在宾馆二楼会议室,他跟彬江四大班子领导见面。见面会上,张副主任出人意料地说了这么一句:“我们不能因噎废食,更不能把过去的成绩一笔抹掉,这个时代,发展是永恒的主题,那些害怕发展的人,才是时代的罪人。”

  这话说得深奥啊,这话,也说得十分有用意。

  身在官场,吴柄杨不可能不清楚张副主任的背景,他尽管只是省人大一名副主任,但是他身后,站着更强势的人。

  吴柄杨站的队,自然不是张副主任这一队,至少,官场中大多数人这么认为。张副主任代表的,是省城相当有实力的一派,这一派在彬江的代表,就是范宏大。

  这么一想,问题就来了,张副主任这个时候到彬江视察,并且说出这样的话,意义自然就不寻常。

  值得玩味。

  感觉到并不能说出来,这就是吴柄杨沉默不语的原因。

第59节:第六章 明枪暗剑(8)

  后来郑春雷再次提出对国土局主要负责人采取措施,吴柄杨毫不客气地说:“别老想着对谁采取措施,首先要搞清,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几乎同时,范宏大这边,也是一片不安。第一个赶来找他的,是国土资源局钱焕土局长。对孟旷生一行的到来,最最不安的,就是国土局长钱焕土。

“范市长,这样下去,局面不好收拾啊。”钱焕土忧心忡忡道。

“什么局面?”范宏大装作惊讶的样子,抬头望了钱焕土一眼。从钱焕土进门,他的头就一直埋在材料堆里,厚厚的材料掩去了他脸上的内容。

“不能让他们查下去,他们这是有目的的。”钱焕土情急地说。

“啥目的?”范宏大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问,他的心思好像不在钱焕土身上。

  钱焕土结巴了一下,鼓起勇气道:“范市长,审计局这是故意找茬,他们居心不良啊。”

  范宏大的脸色本来还可以,至少没让人看出他有什么焦急,钱焕土此话一出,他的脸色立马变了。腾地放下手中的文件:“我说老钱,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能不能把事情想干净点!”

  钱焕土一个哆嗦,范宏大怎么能这样对待他啊,他可是一片痴心。面对范宏大的冷漠,还有高高在上拒人千里的表情,他的心情陡地就悲伤起来,想想这些年鞍前马后,他为范宏大付出了多少,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原本说一切都会过去,保他平安无事,谁知向树声的事还未了掉,又来了孟旷生,搅得国土局鸡犬不宁。他还哪有心思干工作,这次要是应对不好,他钱焕土的前程就彻底毁了。弄不好,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钱焕土怕。

  钱焕土委屈了好长一会,还是心不甘地说:“范市长,再查下去,会伤筋动骨的,这帮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两个人正僵持着,秘书长苟天晓进来说:“国土局梁平安来了,有重要事情汇报。”范宏大嗯了一声,示意苟天晓先出去。苟天晓刚走,范宏大就换了一副脸色问:“老钱,那些钱是你批的还是梁局批的?”

  钱焕土忙说:“遵照你的吩咐,这些钱都是梁局直接办的。”说完,他眉头皱了一下,范宏大这话像是在暗示他什么。

“我什么时候吩咐过?!”范宏大陡地抬高声音,锐利的眼神极为不满地瞪住钱焕土:“老钱,你这个态度,我很担心。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必须讲原则,我还是那句话,该谁担的责任,就让谁担,没必要遮遮掩掩,更没必要搞小动作。”见钱焕土惊诧地站在那儿,他又说:“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这种时候,头脑一定要冷静,不要动不动就自乱方寸。”

  钱焕土模棱两可站了片刻,忽然间就明白范宏大话里的玄机。笨啊,自己咋就这么笨。他惶惶地出来,在市政府大楼宽畅明亮的楼道里站了好长一会。他的心情完全被范宏大范市长打乱了,如果说来之前他只是恐惧或不安的话,这阵,心里又多了另一层复杂内容。他记得范宏大曾经跟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丢卒保帅。

  钱焕土楞着神想了好长一会,才痛心地意识到一个结局,范宏大又要丢卒保帅了。怪不得他老在提醒他,所有转帐或划拨资金,不论数额大小,一律由梁平安经手。当时他心里还有点不舒服,认为范宏大在偏着梁平安,当局长却管不了钱,这局长还有什么意思?这阵,他突然就明白,人家是有长远计议的啊!

  离开市政府大院的时候,钱焕土莫名地就涌上一层兔死狐悲的感伤。他跟梁平安共事多年,尽管也有争争吵吵,总体来讲,配合还算默契。再者,平安这人,没多大野心,对他,也算是有情有义。现在忽然间让他去堵枪眼,钱焕土心里不舒服啊。

  不舒服的还有腾龙云。

腾龙云把啥都算计好了,就是没算计好孟旷生要来。腾龙云所以不害怕审计,就是他知道,所谓的审计令,不过是虚晃一枪。如今这个令那个令,听起来怪吓人的,真到了要结果的时候,却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是查不出问题,问题多得是,腾龙云自己也相信,只要真查,问题多得查不清。但能真查吗?傻子才真查!查人的是谁,被查的又是谁?自己搧自己耳光,这种事执政者能做?所以,腾龙云压根就没把审计令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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